許三觀賣血記‖賣血,爲了愛和可笑的尊嚴,還是爲了平等?

他要去的地方是上海,路上要經過林浦、北蕩、西塘、百里、通元、松林、大橋、安昌門、靖安、黃店、虎頭橋、三環洞、七裏堡、黃灣、柳村、長寧、新鎮。其中林浦、百里、松林、黃店、七裏堡、長寧是縣城,他要在這六個地方上岸賣血,他要一路賣着血去上海。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地方,人們將賣血賦以別樣的寓意。比如身體的強壯,比如較好些的生存方式。

因爲只有身子骨結實了,醫院裏才讓你賣血;因爲賣一次血三十五元,比過莊稼地裏半年的收成。所以,當某人快一年沒賣血了,便理所當然被人懷疑是不是他的身體不行了。所以,這地方沒有買過血的男人,都娶不上女人。

有人鐵了心地認定,這人身上的血就跟井裏的水一樣。你不去打水,這井裏的水也不會多,你天天去打水,它也還是那麼多。也有人很驚喜地發現,這人身上的血就是搖錢樹。沒錢了,缺錢了,搖一搖,錢就來了。

我們可以認爲他們可笑、迂腐,甚至無知。但他們中的許多人當真就是憑着賣血度過磨難不斷的一生。

這便是餘華筆下許三觀的故事。當我們讀完《許三觀賣血記》這本書,便會發現,許三觀可以說是一個人,也可以說是一個羣體。

1、許三觀們,賣血賣掉的是什麼?

其實,故事中的許三觀們,對事物還是很有一番獨到、深邃之見解的。這在他們對“血”、對“賣血”的認識上可見一般。

三十歲的阿芳和十九歲的根龍,可謂是許三觀賣血路上的導師。他倆教會他很多東西。比如:賣血,我們賣掉的是力氣。力氣有兩種,血裏的力氣和肉裏的力氣。血裏的力氣比肉裏的力氣值錢多了。

那麼,什麼是血裏的力氣,什麼是肉裏的力氣呢?

阿方說:你上牀睡覺,你端個碗喫飯,你從阿方家走到根龍家,走那麼幾十步路,用不着使勁,都是花的肉裏的力氣。你要是下地幹活,你要是挑着百十來斤的擔子進城,這使勁的活,都是花血裏的力氣

所以說,憑着如此這般的解釋,第一次賣完血的許三觀,當清晰地感覺到手腳發軟、走路發飄時,便當即明白了血裏的力氣之重。於是,他說——

我今天算是知道什麼是血汗錢了,我在工廠掙的錢的汗錢,今天掙的是血錢,這血錢我不能隨便花,我得花在大事情上面。

在有關“血裏的力氣”和“血汗錢”的解釋之後,許三觀似乎開悟了。從此之後的賣血之路上,他還體悟出賣血除了賣力氣之外,還賣身上的熱氣,以及最後的賣命之說。

在他去上海的路上,曾對住在一個房間的老人說:我三個月賣了三次,每次都賣掉兩碗,用他們醫院裏的話說是四百毫升,我把身上的力氣賣光了,只剩下這些熱氣了,前天我在林浦賣了兩碗,今天我又賣了兩碗,就把剩下的熱氣也賣掉了。

老人的回答是,你先是把力氣賣掉,又把熱氣賣掉,剩下的只有命了。

是啊,其實自打一開始就知道是賣命。無論是許三觀,還是阿方根龍,他們心裏都清楚。不然,許三觀也不會說“這血錢不能隨便花”,而阿方根龍也不會只“娶女人蓋屋子靠賣血”。

只是,他們明知是賣命還仍然一副習以爲常、肆無忌憚的樣子,當真令人痛惜。特別是那份淡定的清醒,更是給人百般滋味。

2、許三觀們,爲着什麼去賣血?

在餘華的故事中,許三觀一生賣血十次。從青年到壯年,從圖新鮮爲賣血而賣血到爲生活不得已而賣血,這整個賣血的歷程,幾乎是許三觀的人生歷程、生活寫照。

雖說許三觀拿第一次賣血的錢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娶親;但在賣血和娶親之間,存在因果關係的顛倒。準確地說,他不是因娶親情非得已去賣血,而是因賣血有了一筆錢之後,一時不知作爲何用,思來想去便用在這件人生大事上。

他見人家都賣血,他也想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而且賣血既能證明自己的強壯還能擁有一大筆錢;這便是他第一次賣血的初心。

第二次賣血,就有所不同了。是爲了還債,一樂打架欠下的醫療費。第三次,也是爲了還債,還對林芬芳欠下的人情債。第四次爲了給一家人改善伙食,讓喝了五十七天玉米稀粥的一家老小能喫上一頓好飯菜。第五次爲了下鄉的一樂、二樂,讓離家在外的孩子不致太過寒酸。第六次爲了請貴客喫飯,請二樂所在大隊的隊長喫頓好飯。第七、第八、第九、第十次賣血,也就是那次險些要了他的性命的接連賣血,那是在他去上海的路上,爲了給生了肝炎的一樂湊醫療費。

其實,還有最後一次賣血。那是在許三觀年過六十之後。從時間上來說,第一次與第二次間隔有十年的時間,而這最後一次,與之前間隔有十一年。從中可以看出,在這兩個十年中,他們的生活或是較平順的;沒有大的風波,亦沒有大的磨難。

而最後一次和第一次一樣,同是沒有明確目的,只是想賣而已。不同的是,最後一次沒有成功。當他年過六十,想單單爲着那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單單爲了自己而賣血時,已經沒人要他的血了。很無奈,這其中滿含滑稽與辛酸。

縱觀許三觀賣血的一生,我們很容易便能下得結論,他是爲了愛而賣血。但,在這其中似乎還有十分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尊嚴。賣血是爲了娶親,爲了救治重病的兒子,爲了款待貴客,爲了不被餓死,爲了生存。但最終,還是爲了愛和可笑的尊嚴。

無論是許三觀本人,還是那許許多多和許三觀一樣,遇事便首先想到賣血的人,他們之所以不假思索地用自己的鮮血來換取金錢,都是爲了愛,以及那可笑的尊嚴。另外,還爲了他們心中自以爲的平等。

3、追求平等的人

餘華說,有這樣一個人,他頭腦簡單,雖然他睡着的時候也做夢,但是他沒有夢想。當他醒着的時候,他會追求平等。可他所追求的平等就是和他的鄰居一樣,和他所有認識的那些人一樣,當他的生活極其糟糕時,因爲別人的生活同樣糟糕,他也會心滿意足。他不在乎生活的好壞,但是不能容忍別人和他不一樣。這個人的名字很可能叫許三觀。

只是,在這人世間怎麼可能平等?因人與人的品性不同、本質不同,便有好人、惡人之分。有人敢做不敢當,有人即便揹負罵名,也堅守愛與仁義。像一樂的親生父親何小勇和被人罵作烏龜的許三觀。有人不惜賣血賣命艱難求生,更有人悶着良心坐收漁翁之利。像許三觀們和血頭。

本性不同,人生遭逢和境遇便難以平等,這幾乎是不容反駁的事實。而可悲的是,許三觀不會與何小勇去爭,因爲他不屑;許三觀們更不會和血頭去爭,因爲他們不敢。受制於人,連想都沒想過。

那麼,這所謂的平等,只能是在與他們性情相仿的同道人之間,大家一樣糟糕,一樣忍辱負重,如此,求得心安理得;只是不知他們最終是否也有意識到,這一切無非是掩耳盜鈴、一葉蔽目的自欺欺人而已。

想那許三觀理應有這能力。因爲一生都在追求平等的他,到頭來卻也發現:屌毛出得比眉毛晚,倒是長得比眉毛長。

就是長在自己身上的眉毛和屌毛都不平等,更遑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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