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上當女子,又一棄婦,《詩經》時代的自由婚戀唯女子獨嘗苦果

氓之蚩蚩[chī],抱布貿絲。匪[fěi]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qiān]期,子無良媒。將[qiāng]子無怒,秋以爲期。

乘彼垝[guǐ][yuán],以望復關。不見覆關,泣涕漣漣。既見覆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shì],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xū]嗟鳩兮,無食桑葚[shèn]。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tuō]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兮,其黃其隕[yǔn]。自我徂[cú]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shāng],漸[jiān]車帷裳[cháng]。女也不爽,士貳[tè]其行[háng]。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爲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zhāo]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xī]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dào]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xí]則有泮[pàn]。總角之宴,言笑宴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鳩,古人以鳩泛指某幾種鳥類,不同的詩篇皆有所指。此篇指山斑鳩。鴿形目,鳩鴿科。體型較家鴿爲小,棲息於多樹地區的平原、丘陵或灌木叢中。也飛至人居處栽培地覓食,以雜草種子、植物果實、農作物種子爲食,偶食昆蟲幼蟲。斑鳩品種較多,我國僅有五種。

氓,對詩中男子的稱謂。居住於城外的流民,含“鄉下人”之意;或野民,外來的百姓,不知姓名的男子。

蚩蚩,通“嗤嗤”,笑嘻嘻的樣子;一說憨厚老實,敦厚的樣子。

貿,交易。古代以己之所有去換己之所無有,即以物易物。抱布貿絲,以布換絲。

匪,非,不是。即,就。謀,商量。來即我謀,來與我商量婚姻之事。

淇,淇水。頓丘,地名。

愆期,拖延婚期。愆,誤,拖延。將,願,請。子,對男子尊稱。無,通“毋”,不要。

乘,登上。垝垣,倒塌的牆壁。垝,毀,倒塌。垣,牆壁。

復,返,回到。關,在往來要道所設的關卡。復關,回到關上;一說指地名。

涕,眼淚。漣漣,淚流不止的樣子。載,動詞詞頭,無意。

爾,你。卜,用龜甲卜吉兇。筮,用蓍草佔吉凶。體,卦體,占卜之體,即卜筮之結果。

咎言,不吉祥的話。咎,不吉利,災禍。

賄,財物,這裏指嫁妝。遷,帶過去,運過去。

沃若,柔嫩光澤的樣子,像水潤過一般。此句以桑之茂盛期比喻自己戀愛美滿,生活美好的時期。

于嗟,嘆詞。無食桑葚,不要貪喫桑葚。傳說斑鳩喫桑葚過多會醉。

士,指一般男子。耽,迷戀,沉溺,貪樂太甚。說,通“脫”,解脫。

無與士耽,不要過於戀他而沉湎於愛情。猶可說也,終究可以擺脫其中。

隕,墜落,掉下。黃,變黃。這裏用黃葉落下比喻女子年老色衰。

三歲,三年。此處爲虛數。古時以“三”指多數。徂,往。徂爾,嫁到你家。食貧,過貧窮的生活。

湯湯,水流嘩嘩,水勢浩大的樣子。漸,打溼,浸溼。帷裳,車旁的布幔。此句爲被棄後再次讀個浩蕩的淇水,水沾溼了車帷和衣裳;心境與之前完全不同。

爽,差錯。貳,過錯,通“忒”,指愛情不專一。

罔,無,沒有。極,標準,準則。罔極,沒有準則,不可測。二三其德,三心二意,言行前後不一。

靡室勞矣,沒有埋怨過持家的辛勞。靡,沒有。室勞,家務勞動。

夙興夜寐,早起晚睡。夙,早。興,起。靡有朝矣,沒有一天不如此。

言既遂矣,既然已遂心。言,語氣詞,無意。

暴,施暴。咥,譏笑,大笑貌。躬自悼矣,自己獨自傷心。躬,自身。悼,傷心。

隰,低窪處溼地;一說爲水名,漯河,黃河之流。泮,通“畔”,岸,水邊。

總角,古時兒童兩邊扎小辮,如雙角,指童年時代。宴,歡樂。晏晏,柔和溫順的樣子。旦旦,很誠懇的樣子。

不思其反,不曾想到會違背誓言。反是不思,指男子從不想自己違背誓言之事。亦已焉哉,就這樣吧,無可奈何之語。已,了結,終止。焉哉,表感嘆。

詩經故事

這首《氓》是《詩經·國風·衛風》的第四篇,也是《詩經》的第五十八篇。一首棄婦詩,描寫輕率被騙的女子遭棄時無人可訴、無處可訴、無臉可訴的哀慼之情。

說起來這首《氓》還是一首敘事詩,且爲中國最早的敘事詩。讀它如同讀故事,只可惜是個令人嘆惋的哀傷故事。其故事脈絡大抵如此。

一個笑嘻嘻的野小子,抱着些布來換絲,其實他哪是來換絲,乃是藉以聊天打那女子的壞主意。他看上了她,卻不想通過明媒正娶。恰巧這女子沒有爹孃,又坦率好騙,略施小計他便將其芳心掠到手了。這些單從“不見覆關,泣涕漣漣。既見覆關,載笑載言”之中便可見一斑。

其結果當然是男子如願以償。一沒媒人二沒聘禮,只通過一個誆她說占卜“體無咎言”,便換得“以爾車來,以我賄遷”了。可莫要忽略掉,這女子可是帶着嫁妝吶!

想來,這便是男子要欺騙她的原因之一吧。而像他們這般違背正常嫁娶之儀的自由婚姻,往往從開頭就能看到結尾。很遺憾,沒過多久女子便自食其果了。自“總角之宴,言笑晏晏”過後,男子對她的新鮮感也過了,而她的“賄”也早已花光,徒留被拋棄之後的悲、嘆、悔、憤和無顏無面了。

千般滋味,萬般感慨皆在詩中,且來看,且來聽——

看那野小子笑嘻嘻,抱着布匹來換絲。其實他哪是來換絲,不過是打姑娘的壞主意。她將他送過淇水去,到了頓丘惜別離。不是我有意誤佳期,是你沒央媒人失禮儀。你且休要發脾氣,等到秋來再迎娶。

爬上那破土牆遙遙望,以盼你出現在復關上。不曾想復關一直空蕩蕩,不見你來淚千行。等來等去你終於現身影,我禁不住又說又笑喜洋洋。你說既占卜來又算卦,都是一些吉祥話。如此趕着你的車子快來吧,我便帶着嫁妝跟你啦。

桑樹葉子未落時,既光澤來又柔嫩。提醒下那斑鳩小鳥兒呀,莫要貪嘴多食它。還有那年輕的姑娘們,可別對男人太依戀。男人若是戀上你,隨時變心也沒關係。女子若是戀上他,被其甩了徒悲慼。

桑樹葉子落下來,黃色的葉片隨風飄。自從嫁到你家來,常年窮苦受煎熬。淇水蕩蕩也要欺負我,濺溼了車帷和衣裳。我做妻子無過錯,是你男人變心腸。三心二意沒準則,言行不一耍花樣。

婚後多年守婦道,從不曾抱怨任辛勞。早起晚睡不算苦,天天如此慣操勞。不曾想從前你只是說好話,漸漸對我施殘暴。兄弟尚還不知我處境,知道了也怕會對我來譏笑。靜靜地思前又想後,苦惱唯有獨自消。

當年你我發誓要偕百年,如今未老心已殘。淇水滔滔尚有岸,沼澤再寬也還有個邊。想起當年的好光景,你有說有笑又和善。海誓山盟猶在耳,只不過你早已腦後拋。還是莫再回想從前事,既已終結萬事休。

這世間最讓人後悔和無奈的事,莫過於自食其果。當初自己的認可和甘願,換得日後的沒人依靠沒人疼。兄弟的譏笑,令人心寒,無父無母的處境,想是那男子最初動心思來耍弄欺負她的主要原因吧。

畫外音

《詩經》裏的棄婦詩有多篇,唯這《氓》位居榜首,究其原因,其一是這敘事詩的嚴謹有序,其二便是詩中前後對比之妙了。

其實這首詩作爲棄婦詩之所以被人喜愛,還因着這女子本人的性格剛烈。起初她的確太過輕率,日後的兄弟譏笑想也是當初死不聽勸的惡果;但她畢竟沒在被棄後,只顧哀哀悽悽。她是冷靜的。

而自古至今,有多少傷情女子鬱鬱而終,不得傷之癥結?所謂“多情女子薄情男”,女子多情固然算不得錯,錯就錯在當男子變心後仍然不離不棄,甚至趕都趕不走。此乃多情女最大的悲哀。

很明顯,《氓》之作者不是這樣的女子。被休是可憐的、恥辱的,但她“靜言思之”、痛定思痛後的鎮定勇敢,卻是難得又可貴的。

再有,作爲生存在當代的我們而言,一想到從前女子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命數,總免不了爲之“心有慼慼”;然,每個時代都有它特定的社會倫理、規則及保障。且不說那時鮮少允許有自由的婚戀,只說那極少數的自由人士卻是當真比一衆“束縛之身”多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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