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兩者不可兼,朱光潛談“擺脫”

黑格爾對於古今悲劇,最推崇希臘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安提戈涅的哥哥因爲爭王位,借重敵國的兵攻擊他自己的祖國忒拜,他在戰場上被打死了。忒拜新王克瑞翁懸令,如有人敢收葬他,便處死罪,因爲他是一個國賊。安提戈涅很像中國的聶嫈,毅然不避死刑,把他哥哥的屍骨收葬了。安提戈涅又是和克瑞翁的兒子海蒙訂過婚的,她被絞後,海蒙痛恨她,也自殺了。

在《給青年的十二封信中》,朱光潛有一篇文章關於解脫。是以黑格爾對古今悲劇的看法爲切入點,黑格爾乃是拿學說論文學,而朱光潛卻藉以來印證實際生活,很有一番意味。

黑格爾以爲凡悲劇都生於兩理想的衝突,而《安提戈涅》是最好的實例。就克瑞翁說,做國王的職責和做父親的職責相沖突。就安提戈涅說,做國民的職責和做妹妹的職責相沖突。就海蒙說,做兒子的職責和做情人的職責相沖突。因此衝突,故三方面結果都是悲劇。

借黑格爾的觀點推而廣之,作者說,人生又何嘗不是一種理想的衝突場?

1、人生不過是理想的衝突場

舞臺上的悲劇生於衝突之解決,而人生的悲劇則多生於衝突之不解決。

所謂,“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生活中,無論是舍魚而取熊掌,還是舍熊掌而取魚,皆可避免悲劇的發生;而這個悲劇和捨生取義的悲劇全然不同。

捨生取義的悲劇,與剛剛提到的希臘三人物的行爲多少有些吻合,他們在各自的衝突中做出了選擇,令人惋惜又不乏壯美。可魚和熊掌皆不捨的悲劇,則是因爲人們在“衝突”中鬱郁不得脫的痛苦。

一個“舍”字,歷來是人們極難做到的。所謂“捨得”,有“舍”纔有“得”,是爲許多人看不透。

很多時候,人們明知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卻又放不下正握在手中的。哪怕手裏的東西是雞肋“食之無味”,卻因爲“棄之可惜”而痛失真正的心之所向。

作者說,這不是“見不到”而是“擺脫不開”。“擺脫不開”便是人生悲劇的起源。畏首畏尾,徘徊歧路,心境多苦痛,事業亦不能成就,如此,不是悲劇是什麼?

2、消極說是“擺脫得開”,積極說是“提得起”、“拿得住”

說起“擺脫”,在我們當下的生活中很容易被歸入“消極說”。

比如,爲了追求看似飄渺不現實的夢想,放棄工作、前景,甚至家庭、親友。像《月亮和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蘭德,像當太子時恍然解悟人生虛幻的釋迦牟尼。

乍看下兩者雖說差別極大,卻又有着驚人的相似。因爲他們所放棄的不僅是慈父、嬌妻、愛子等親人之間的情意,更放棄了爲人的安逸與享樂,只一心追求心之所屬。如此,說他們消極便未免太過苛責、太過牽強。

認定一個目標,便專心致志走向那裏,其餘一切全都置之度外,這難道不是成功的祕訣,不是擺脫煩惱的祕籍?

其實,人人都曾有夢想,特別是當一個人青春年少時,其夢想愈大膽。可矢志不渝將夢想堅持到底的人卻鮮少矣。就是因爲通過許多年在社會上的磨礪,人們擔憂的過多,放不下的太多。其中最甚的便是怕前途未卜,怕生存堪憂。這便是“提不起”、“拿不住”。這樣的人自然一生沒什麼大風浪,卻是平庸無奇,甚或因此而苦不堪言也未可知。

唯有像思特里克蘭德、像釋迦牟尼那般爲人生追求而擺脫一切;像蘇格拉底、像屈原文天祥,爲了保持人格而擺脫一切;像猶太教徒斯賓諾莎爲真理爲學問擺脫一切,像卓文君爲愛情擺脫一切的人,方是“提得起,拿得住”之人,方值得無數人敬仰。

3、文章之術在知遺漏,生活也要知所遺漏

朱光潛尚在年幼時一位最敬愛的國文教師看出其不知擺脫的毛病,曾於課卷之後評語之:長槍短戟,用各不同,但精其一,已足致勝,汝纔有偏向,姑發展其所長,不必廣心博鶩也。

作者說,十年以來,說了許多廢話,看了許多廢書,做了許多不中用的事,走了許多沒有目標的路,多嘗試,少成功,回憶師訓,殊覺赧然。

到這裏,可見朱光潛先生爲了勸誡青年懂“擺脫”可謂用心良苦,其論證無所不及。文章最後,他將論點先引向自己又回到大衆,相當耐人尋味。

他說,冷眼觀察,世間像我這樣暗中摸索的人正亦不少。大節固不用說,請問街頭那紛紛羣衆忙的爲什麼?爲什麼天天做明知其無聊的工作,說明知其無聊的話,和明知其無聊的朋友假意周旋?在我看來,這都是“擺脫不開”。因爲人人都“擺脫不開”,所以生命便成了一幕大悲劇。

一句話,我們不僅要活着,還要好好活着,有品質有價值有意義地活着。故而,生活中知所遺漏,十分重要。

可見,從生存大義,到心之嚮往,再到日常的工作、生活、社交、娛樂,“擺脫”之念無時不可離你我之左右。唯懂“擺脫”,方得“解脫”;唯“放得下,拿得起”,方得順心順意;唯一切隨了心意,方能擺脫人生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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