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没有枪的火枪手

“去当一个达达尼昂吧——一个歇斯底里的杀手,与视死如归的元帅。”

十一年前,我来过长白山,那时岁数还不及双位数,却总爱揹着个手溜达,母亲并不喜欢我的喜好,虽然在我眼中,这是一种“成熟男人”的标志,可“成熟”“幼稚”是一种相对对立的事情,两者很难成立于一个人身上。

母亲喜欢一个少年的我,可我却喜欢成为姥爷。相比于成为一个华而不实的燥乱中心,我更喜欢姥爷的幽默与稳重,在近七十岁的时候,姥爷双目是泛光的,在没确诊糖尿病前,姥爷双手是墨香的。而我从小则是静默的,静默到可以让别的孩子来家里随便翻柜子都视为一种正常,直到姥爷严厉训斥那个男孩后,我才不再静默。

“房产证、户口本、积蓄存折、身份证银行卡……腾腾,这些东西可都是要命的资本,是你一生可能都要为之战斗的财富。”

姥爷顿了顿,便又语重心长的跟我说:

去当一个达达尼昂吧——一个歇斯底里的杀手,与视死如归的元帅。”

不要当路易皇室了——这可能是潜台词,在我十五岁读完《三个火枪手》后,我忽然明白了姥爷形容我九岁的静默是一种非礼的虚伪。可我却并不在意,叛逆告诉我应我行我素,所以直到分手前我都致力于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可家中真正成熟的男人们——包括父亲,都希望我成为一个孩子。

我曾以为这是种大人们的回忆念想,但后来我才知道,成年人是很少回忆青春的,唯一能让他们回忆的契机,往往来自于孩子饭桌上的闲聊。所以,父母们这样的期许,反而是真正为我而想的“要求”——

年少老成从不是一个褒义词,而是一个孩子命运的悲歌。

与十一年前不同,我没有父母跟随,也不是夏天来的。

在山头下了一场大雪后,我们启程了。我并不喜欢跟团,虽然我从小到大出去旅游也没报过几个团。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全国转悠,因为00年代与10年代初还是可以公款出游,导游们也不会揪住某一个商品推销而没了心气。那是旅行社的黄金岁月,所滋生的影子事件并没有影响到年幼的我,对于我来说,当母亲提议出去玩时,是母亲温柔的日子将要到来的标志。我很乐意踏上旅途,即便我根本欣赏不来沈阳故宫、伪满皇宫们陈列的文物,也感受不清时代积攒来的历史厚重。或许二十岁的我也不能做到,三十岁的我也未能做到,增长十岁的经历无非是让我对自然更有感悟,而并非是人文。

自然是世界的,而人文则是城市、地区、民族或者国家的,对于通透的自然,我逐渐成长其中,连续不断,对于割裂的人文,我只能逐步融进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历史中,当一个静默的旁观者。

自然是相通的,玉龙雪山与下过雪的长白山也是想通的。只不过,玉龙雪山常年有雪,山顶皑皑之处无不是刀峰削过的锋芒厉雪,人在面前渺小到无法言语,只有肃敬、庄严与畏惧,站在山峰下,草原牦牛深情低鸣,风拨动着牛毛,如同不响声的风铃,只有摇曳的碰撞。静音键背后,只剩下风声,人的嘈杂放到了辽阔之中,便也一无所有了。

而长白山则不同,她的雪是突发而下的,在四月初,当南方已经开始渗透热量并绿叶繁荣时,长白山只有一条线的绿衣,被挂在山腰上,显得摇摇欲坠。

越往山上走,便越荒蛮。除了星碎而成的雪块增添了纯色外,未尽的远处只有目视即寒的深蓝。连蓝色都分层数样,互不相容。而雪,便是这天空的千层饼流下的一些芝士,弥补了荒芜大地与天空之间的缝隙。而这份荒蛮直到天池顶部便消失殆尽了,或许连干涩到了极致也顿为了一种纯粹,这种纯粹不光引得如我一样的旅人不加记录的驻足欣赏,还让同行的三位伙伴扛起了相机加班加点的拍摄。

人对于风景理解是不同的,尤其是学习编导专业的学生来说,对于风景最敬重的解读便是相机框内不断尝试的新颖,党炎甚至拿了一个三脚架,三根支架贴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他背了一把老式的火枪,而眼前的白莹、山角的雪色斑点与空中掠过的飞鸟,都成为了猎人捕捉的对象。尤其是飞鸟,这种不知名的鸟类仍然要比已站在了两千五百米海拔上的人类要高出不少,着实惊叹不已。天赋是一切高度的上限,而没有天赋的努力即便用至尽头却依旧只能仰望。让高傲的人类仰望的生灵,恐怕只有飞鸟了,每当它出现在视线里时,广东女孩总会叫上几声:

快快!别误了!它又回来了!”

三个火枪手遵守了炮台的指令,扣动扳机的声音四面八方的袭来,一时盖过了汹涌的人潮所发出的咆哮。新时代的阿多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撒了欢的奔跑在崎岖山路上,是不是被泥泞遮住了鞋上纹路,全然不顾身上架着的枪,是价等四年学费的财富。那时火枪手们眼中,只有那只鸟——如同三分之一小时前只有那被雪沉盖了的淡水湖,也如同四倍十分前只有那站在角落赤手写生的素描女孩。天池就在那里,不缓不燥,一丝恒有水动的迹象都没有,仿佛那是川端康成一生渴求的雪国隐秘的入口,也仿佛是张起灵愕然回眸后留下的失落遗迹。女孩是火枪手时代最后的弓箭手,欣慰的是,她与我们年纪相仿,可不幸的是,她只剩下年纪相仿,其余一切的认知,都埋在了天池深渊里,被瀑布吞吐,流向了浩瀚的三江,奔赴于波涛里的大洋中——

旧时已去,十年前我来的长白山是常态的波光粼粼,那时还有一个可以看向朝鲜境内的望远镜,与湖上漂浮的淡淡紫斑,那时候的相机还是粗糙的银色,还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名贵代言,而如今,火枪人人在手了,人们争先恐后的记录这一态的真实,却不知雪终会化去,水终会掀开,绿植终有新绿,百兽终会轰鸣。当这一切都成真后,我便发现,这与十年前、夏季的天池并无二异。

我仿佛在山头又看见了那个拱着手的男孩,连欢笑的本性都隐匿在装作老成的热枕中——我渴望成熟摆脱稚嫩的心溢于言表,而站在他身后的二十岁的我,却更愿意当一个孩子——

当一个满腔热血的达达尼昂——一个没有枪的火枪手。

by 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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