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1. 2. 3. 4. 5.

 

1.

赵文瑄今天上了热搜,许久不见的他,接受一个媒体采访。大家才知道,赵文瑄六十了,一个人过著半隐居的生活。

文章的笔法十分「幼稚」,通篇都是「我觉得」、「我认为」、「我在」,都是「我我我……」。文章在赵文瑄第一人称的自我描述中开始,以及结束。

为什么我用了「幼稚」两个字,因为当我阅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内心刚开始有点不适。我想,这个编辑怎么像是把赵文瑄的话未做修饰,直接复制、贴上呢?

看到后来,了解赵文瑄的心境和价值观,一开始的不适转化为一种淡淡的羞耻感。

我想谈谈这份羞耻感。


2.

泰半时间,我在学校教哲学,从幼儿园的孩子,到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到大学生、社会人士,也包括给想要进行哲学教育的老师,给他们做教育培训。

人成长的过程中,会学到很多「定式」,这些定式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成熟象征一个人更懂得应对进退,知道怎么解读人际之间在口语之外的信号,在明面的规则与潜在的规则之间,游刃有余的活著。

这个成长的过程,有时候必须付出一些代价,让一个人从千年不老的小王子,变成一个饱经风霜,意识到衰老与死亡的凡人。

越小的孩子,对于哲学的问题越是具有天马行空的想像。

经过社会化洗礼越多的人,变得有点像是赛马。赛马在比赛中都会戴上眼罩,眼罩会限制马的视野,使它们基本只能看见前方一小块视野,好让它们不受左右干扰,全力冲刺。

这不就是很多成年人的生活吗?他们戴著眼罩,白天996,拼命工作,拿到薪水后,用来养家、缴交房租或房贷,疲惫的上了床,然后继续996。

问他们:「你活著的意义是什么?」他们可以说出很多道理,那些道理来自电视节目、公众号和某些书,通过他们熟练的语言表述能力,呈显为字句得体的对白。

孩子的表达没那么规整,但是他们的表达很直接,很简单,就像这篇文章里的赵文瑄,基本都是「我觉得」、「我认为」、「我在」,都是「我我我……」。

这个「我」是真诚的我,是没有保留的我,是直接了当的我,是清澈透明的我。

那些客观、理性、归整的表达,都被社会化的套路,削减得像是工厂出来的复制品。

这是成熟吗?可能是的,但是这是你想要的成熟吗?还是某些人想要的呢?

以上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3.

我想起我的中学生活。

我中学成绩很一般,你说糟糕也可以,我当时对学习没有什么兴趣,基本不读书就直接考试,放学跟朋友打篮球,回到家看看日剧和漫画,随便写点作业,日子就过去了。

但在学校,唯一在老师眼里比较有存在感的事情,就是写作文。

我会代表学校出去参加作文比赛,除了兴趣和天分,还包括我能接受老师们枯燥的训练。

当时我的写作就是为比赛准备的,而比赛主题多是论说文,而论说文有很多套路。这些套路总是能让我在比赛中得到中上的成绩,但始终无法拿到第一。当时的我无法突破自己的困境,因为我没有意识到训练带给我的优势与劣势。

把握套路,可以很快写出文章,比如一般作文比赛,90分钟写出1500是一个比较普遍的标准。一般人做不到这种速度,即使做到也很难保证质量。

熟练的「写手」,完全可以做到,我当时就是这样的状态,善于书写的搬运工。

可是想要达到顶尖,却需要突破套路,可是对当时的我来说,我没有这个意识,我反而会反思该怎么学到更有效的比赛方式。

幸好上了大学,没有比赛,又碰到网路文学兴起,有更多时间跟空间,开始为了自己的心情和喜好书写。我也慢慢的能够碰触到自我,然后我才发现,原来用「我」的角度出发去书写,原来那么难。

当我们想要表达自我,我们就得放弃「以理服人」的企图,因为以理服人很多时候,出发点不是说理,而是「赢过对方」。

这就是为什么在伴侣之间争吵的时候,讲道理没用,因为一方会感受到另一方的道理完全是以「我对,你错」为出发点。这种道理讲得再好,都无法改变潜藏的动机。

当我们想要表达自我,我们还要放弃「别人觉得我很幼稚」的羞耻。

诉说自我,之所以会有羞耻感,是成长的代价。想想幼儿园的孩子,他们表达自我毫无羞耻感,当他们说自己长得漂亮也不会心虚。这是因为他们是傻子吗?

他们不傻,他们只是相信自己是好的,相信自己的意见会被听见。

当我们习惯自己一定要有道理,然后才会被他人接受,我们无形中便把自我表达视为一件次等的事。


4.

在咨询中,我发现有很多来谈者无法诉说自我。即使他们来寻求咨询师的帮助之前,他们已经读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文章,甚至他们已经很努力去做自己。但他们还是活得很别扭,就像做自己这件事很陌生,需要刻意去学。

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成长的代价,只是有人付出代价换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有人付出代价却变成韭菜,成为满足他人欲望的鲜肉。

就像哲学教授E. Holemstein所言,我们很多时候以为自己在为自己做决定,实际上我们的决定依旧是「社会决定的」。

举个例子,这两年社会上有很多女权的呼声,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子宫,我作主」。对于女性拥有生育的能力,所以拥有对生育完全的自主权。这样的说法现在听来好像极为政治正确,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应该接受。

可实际上,即使是呼声最强烈的人,她也一定程度上,必须顺从社会的力量。

除非她离开这个人际社会,不然这个社会就是有反对的声音,就是有让她无法随心所欲的法令、个体或群体的不同价值观等因素。

所有人,包括你我都在这个社会当中,有人接受你的想法,也有人不接受。

表面上,好像确实可以为自己作主。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就是社会现实,或者说人生的现实。

从表达自我时很坦荡,到表达自我会不好意思,到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自我,这个社会教育的代价,又有多少人能避得开,逃得掉。

况且还有人专门卖人设,通过表现出一副很自我的样子,让许多人把他们活出自我的希望投射在这个偶像身上。结果实际上,这个偶像不过是另外一群社会人创造出来赚钱的塑像。

可是这也意味著,人需要一个象征,去提醒自己「我还是我」,去告诉自己「我可以按照自己意思生活」的希望。


5.

是不是很荒谬呢?我们努力变得成熟,变得社会化,是为了活得好,结果付出的代价好像比我们以为能得到的更多。

人一定得活得那么卑微吗?

我想了想,我的理性首先告诉我,「不是,我们都有不活得那么卑微的机会。」

可我接著发现,这种理性的回答只是一种标准答案,多数人都会这么说,即使他们活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我内心直觉的声音是什么呢?

呵,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是谁?

嗯,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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