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含態醉春暉——詠牡丹古詩詞賞析(五)

含香含態醉春暉

        ——詠牡丹古詩詞賞析(五)

          王傳學


唐宋以後,詠牡丹詩詞有所降溫,不過仍有一些具有特色的佳作。

元代詩人元好問的《紫牡丹三首》(其一),極寫紫牡丹之美:

金粉輕粘蝶翅勻,丹砂濃抹鶴翎新。                    

盡饒姚魏知名早,未放徐黃下筆親。                    

映日定應珠有淚,凌波長恐襪生塵。                    

如何借得司花手,偏與人間作好春。

這是元好問《紫牡丹三首》中的第一首。牡丹,素有“花中之王”的盛譽。據說我國古時牡丹品種極多,多至三、四百種。有紅、黃、紫、白、綠諸色。單是紫色的就有魏家紫、紫絹、墨葵等數十種。此詩所詠的紫牡丹很像是名種“紫絹”。“紫絹”瓣薄如絹,色作紫紅。

首聯“金粉輕粘蝶翅勻,丹砂濃抹鶴翎新”,極似“紫絹”秀色。“蝶翅”,形容紫牡丹的花瓣薄如蝶翅,金粉輕沾。花瓣的顏色,又像是濃抹了丹砂的鶴翎一樣潔雅清新。如此俊物,如此佳色,引出一番比照,幾度遐想,引出詩人心曠神怡之餘的甜滋滋的迷惘。

“盡饒姚魏知名早,未放徐黃下筆親”,頷聯以牡丹花的兩個最名貴的品種作比,又以花鳥畫的兩位最著名的畫家相襯,把紫牡丹的審美價值推向了極處。“姚魏”即姚黃、魏紫,古有“姚黃爲花王,魏紫爲花後”之說。“徐黃”即徐熙、黃筌,古有“黃家富貴,徐家野逸”之說。這兩句詩的意思是,儘管“姚黃”、“魏紫”知名很早,但它們比起這株紫牡丹來卻還是稍遜一籌。縱使徐熙、黃筌再生,也很難描摹出這株紫牡丹的風韻、神采。

頸聯依詩人主體意識的感悟,以“定應”、“長恐”二語將紫牡丹置於擬想的自然景觀的運動變幻之中,既照應首聯對審美客體的靜態觀照,又爲尾聯“天問”式的結語做了鋪墊。“映日定應珠有淚”,隱現着“紫牡丹”花含曉露、映日生輝的動人風采;;“凌波長恐襪生塵”,化用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之句,勾勒了紫牡丹輕盈欲飄的嬌美姿態。

“如何借得司花手,偏與人間做好春”,尾聯兩句看似“疑問”句式,暗含“感嘆”語意。因爲花兒太美了,由花而裝點的春色太令人陶醉了,使人感覺似乎非人間事,於是這種超乎人們尋常意識之外的美便引發了順乎人們慣常思維的疑問:神奇的造化是如何借了司花之手,出乎尋常地給人間送來這般美妙的春花,使得人間飽餐秀色而忘憂的呢?

此詩結構精巧,形象生動。首先是巧妙地轉換審美觀照角度,多層次地塑造審美客體形象。比如,首聯做工筆式描摹,頷聯轉成比照式評價,頸聯把動態勾勒寓於擬想之中,尾聯又以疑問的方式表達了深情的感嘆,從而使紫牡丹形象忽而拉近,忽而推遠,忽而清晰可見,忽而撲朔迷離,造成了極富魅力的美感效果。同時,在角度的變換中又通過“輕粘”、“濃抹”、“盡饒”、“未效”、“定應”、“長恐”、“如何”、“偏與”等詞語起承轉合,表現了詩人跌宕起伏、富於韻律感的內在情勢,增加了詩人向讀者傳遞美感信息的力度。

元代詞人段成己的《江城子》,表現了玩賞牡丹的雅興:

東園牡丹盛開,二三子邀餘飲花下。酒酣,即席賦之。

水南名品幾時栽?映池臺,待誰開?應爲詩人着意巧安排。調護正須宮樣錦,遮麗日,障飛埃。

曉風吹綻瑞雲堆。怨春回,要詩催。醉墨淋漓,隨手灑瓊瑰。歸去不妨簪一朵,人也道,看花來。

這是首玩賞牡丹的詞,寫來清新流暢,問答自如,明白如話,而且洋溢着一種灑脫開朗的氣氛。我國古典詩詞多有一種淡淡的哀愁,像這樣豁達歡快的作品尚不多見。 以上特點和詞人的處世態度是分不開的。詞人於金哀宗時始中進士,金亡隱居不仕。他看破了朝政的傾軋昏暗,故能超脫物外。他的一些詩句,如“長安倦客,不堪重整舊朝衣”(《望月婆羅門引》),“百年光陰霎時間,鏡中看,鬢成斑。歷遍人間,萬事不如閒”(《江城子》),都流露了這種情緒。

詩一開始,作者即接連提出問題:那名貴天下的洛陽牡丹(洛陽在黃河南,以牡丹之名貴甲天下,故其牡丹可稱水南名品)何時開、爲誰開呢?然後自答,應是爲詩人而開,是(上天)巧妙的安排吧。一個“巧”字,突出了賞花機遇的難得。謝靈運雲:“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並”,此時四者俱來,豈不是天意的著意安排。由此詞人提出應當用宮錦做一個塵障,以爲牡丹遮日障塵,表示了惜花之意。      

下闋寫曉風把萬紫千紅的牡丹吹綻了,好像一片(堆)五彩雲霞(瑞雲,五色之雲)。怕春天匆忙回去,所以詞人要詩人做詩催花快開,以便盡情觀賞。當詩人酒醉賦詩,筆墨酣暢之際,那詩中的奇詞麗句,正如一朵朵瓊瑤美玉,詩花將交相輝映。最後詞人又風趣地叮囑與會者(二、三子),回去不妨每人簪一朵花,有人問時也好回答是:賞花歸來。幽默而富有情趣。

詞中有兩種用典:一是錦障。《晉書》載:石崇與王愷、羊琇鬥富,王愷做紫絲布步障四十里,石崇做錦步障五十里。不過石崇的錦步障用來遮人,這裏用來護花。二是催花。《羯鼓錄》載:明皇嘗於二月初,命羯鼓臨軒縱擊,自制曲《春光好》,催花早發。早以樂曲催花,這裏則是以詩催花。兩處似用典,又似未用典,因爲不懂典故由來,對詩意的領略玩味不會有多大的影響。這正是此詞的淺顯流暢之處。

明代詩人李禎的《山中見牡丹》,寫山中牡丹,別具一格:                            

不嫌惡雨並乖風,且共山花作伴紅。                       

縱在五侯池館裏,可能春去不成空?

唐宋以來,牡丹一直是詩人們寄予濃厚興趣的題材。有的寫其顏色,有的寫其情態,有的寫其芳香。這裏有短箋小詩,也有鴻篇鉅製,箇中膾炙人口者,已屢見不鮮。這就使後繼的詩人倍覺艱難。

這個被唐宋元的詩人搜索枯腸做過了的題目,到了明代詩人手裏,其難以下筆也就可知。然而,詩人居然能獨出新裁,翻出新樣,拈出《山中見牡丹》的題目。城裏的牡丹,早已被人所熟知,“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花開時節動京城”。而山中牡丹的風采,相對地說則少有人領略了。

詩人並沒有描繪山中牡丹的妖豔和馨香,這方面,“前人之述備矣”,而是強調了兩點:一是不謙惡雨乖風的頑強抗爭精神,一是並不清高自恃而肯於隨俗的品格。

據《羣芳譜》載,牡丹的品種有一百二、三十種之多,其中洛陽的牡丹冠天下。它們美豔而又高貴,但往往經不住風吹雨打。而山中的牡丹卻不然,無主的花開花落,“不謙惡雨並乖風”,照樣爭芳吐豔,具有頑強的生命力。這一點是城裏的牡丹所不能比擬的。

牡丹既被尊爲花中之王,自然就身價百倍。山中的牡丹卻不是這樣,“且共山花作伴紅”,以牡丹之尊之貴,肯與山花“作伴紅”,確乎是難能可貴。

明代詩人馮琢庵的《牡丹》,描寫了初開牡丹的嬌豔:

數朵紅雲靜不飛,含香含態醉春暉。                    

東皇雨露知多少,昨夜風前已賜緋。

這首詩是寫牡丹初開時的動人情景。

“數朵紅雲靜不飛”,以“紅雲”喻牡丹之繁之鮮,很新穎別緻。這是詩人遠望時的感覺。雲彩是美好的,卻又是飄忽不定的,人們欣賞它,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即,爲之嘆息。而眼前那一朵朵猶如片片雲彩的紅色的牡丹花,卻是靜止的,儘可以滿足人們的欣賞。它們靜靜地舒展着自己的姿色,讓人從自己的身上感覺到春天的美麗。雲彩本來是流動的,而牡丹卻“靜不飛”,這個“靜”字,寫出了牡丹嫺靜文雅的姿態,讓人體會到一種端莊美。

“含香含態醉春暉”,則是從近距離的視覺嗅覺,寫牡丹的姿美色香了。詩人從遠處走近牡丹前,盡情地去欣賞它的姿色,卻嗅到了一陣陣襲人的芳香氣味。在近乎朦朦朧朧的氛圍中,詩人彷彿覺得連明媚的春光都被牡丹花這色香姿美給陶醉了。這是借喻,實際上是詩人爲牡丹的色香姿美傾倒了,陶醉了。“含香含態”,一是寫嗅覺,二是寫視覺,而“態”字就不僅僅是盛開的花朵了,還有那些欲開欲閉嬌羞半遮面的,以及正在吐芽露蕊的花骨朵了。

“東皇雨露知多少,昨夜風前已賜緋”,“東皇”,是指司春之神。“緋”,是紅色。這兩句寫牡丹如此之美,一定是司春之神寵愛它的結果。司春神真可謂偏愛牡丹,你看它送給了牡丹多少陽光與雨露,並賜給了牡丹鮮紅可愛的姿容。“昨夜風前已賜緋”,從時間上表明瞭牡丹花正值初開時節,它的顏色還是鮮嫩紅豔的,正是蓓蕾初吐之日。這與首句“數朵紅雲”相呼應,都在說明牡丹還不當盛開季節。而這早開的數朵紅得可愛的牡丹花,卻別有一番姿色,它的氣味,它的形態,已足夠令人陶醉了,何必更待盛開時節呢?詩人以欣賞到早開的牡丹花的獨特風韻爲自豪,流露出內心早佔春色時的喜悅和美的享受感覺。

明代詩人汪宗孝的《和陳夫人紅牡丹詩次韻》,讚美紅牡丹的無比豔麗:

深葉繁枝芘苑牆,朱顏贏得配花王。

風回盼盼筵間態,日映楊妃醉後妝。

嬌豔由來稱覆錦,穠華應許傍沉香。

也知春晝饒清賞,燒燭相看更斷腸。

詩人先讚美紅牡丹枝繁葉茂,花色紅豔,確實配得上花王的稱號。

接着以楊貴妃醉酒後的盛裝,描繪紅牡丹的色豔,用覆着宮錦來形容紅牡丹的嬌豔,用沉香來比喻紅牡丹的香濃。結尾寫詩人日夜賞花不盡的雅興,進一步表現出紅牡丹的無比美麗與無窮魅力。

 清代詩人程先貞的《黑牡丹》,讚美黑牡丹的獨特之美:

春煙籠寶墨, 入夜看來難。

恐奏清平調, 楊妃硯滴乾。

明代以前未見有真正詠黑牡丹的詩篇。雖然在蘇東坡的詩中有“求爲墨牡丹”(《墨花》)的詩句,但那是指墨畫牡丹,而不是現實中的黑牡丹。

 “春煙籠寶墨,入夜看來難”,“春煙籠寶墨”,春煙指層層綠葉泛起的浮光,籠罩着墨團似的花朵,給人一種穩健深沉的美感。“入夜看來難”,一層意思是寫花色之黑,漆黑漂亮之美;另一層意思是寫觀賞者對此花的玩味不捨。不然,誰肯入夜還來看花呢?非有入夜還想看的審美要求,纔有入夜看來難的感嘆。 

“恐奏清平調,楊妃硯滴乾”,這兩句都是引用楊貴妃的故事。據《楊妃外傳》記載,唐開元年間,宮庭內栽種許多牡丹。唐玄宗令人將紅紫通白的牡丹,移種沉香亭前,每逢花開時節,唐玄宗乘名馬夜照白,楊妃坐步輦相從,詔李龜年率梨園弟子奏樂於前,詔李白作新詞《清平凋》三首。“楊妃硯滴乾”用的李太白醉寫嚇蠻書的傳說故事中有唐玄宗御手調羹和楊妃磨墨等情節。由此可見,這末兩句是借用故事,一是稱讚黑牡丹之美,如果“沉香亭前”要是移栽的是黑牡丹,恐怕李白寫情平調時,楊貴妃磨的墨會沒的。說明黑牡丹比之“沉香亭前”的所有牡丹都美;二是一個“恐”字,又點出唐玄宗楊貴妃“沉香亭前”“奢侈誤國”的道理,告訴人們不要忘記前車之鑑。          

此詩題材新穎,形象生動,含意深遠,筆調自然流暢。

清代詩人潘韶的《詠白牡丹》,讚美白牡丹的素雅之美: 

千紅萬紫鬥芳春,羌獨生成潔白身。

似厭繁華存太素,甘拋富貴作清貧。

瓊葩到底羞爭豔,國色原來不染塵。

昨夜月明渾似水,只疑瑤島集仙真。

此詩是詩人賞牡丹有感而發,這詩就是他的審美觀。他認爲在萬紫千紅的春天裏,牡丹的華麗是美的。而白牡丹潔白素雅,不貪榮華富貴,不與百花爭豔,是真正的不染芳塵的國色天香,是集瓊島仙氣於一身的真正的花王。

清代詩人周淑履的《綠牡丹和韻》,讚美牡丹的雅潔:

平臺冉冉黛初勻,不逐鄰園鬥麗春。

金谷荒涼成往事,風前猶想墜樓人。

詩人筆下的綠牡丹黛色初勻,甘葆綠色不與旁邊園林中的百花爭豔鬥麗。當年的金谷園已經荒涼冷落,而眼前的綠牡丹就像當年墜樓的綠珠一樣雅潔。

詩人讚美綠牡丹孤芳自愛,品格雅潔,表明了自己的喜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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