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写给姥爷的散文

红宝还在的时候,姥爷很喜欢在阳台上坐着抽烟。

红宝是我家曾经养过的一只鸡崽,它的毛是特意被染成红色的,走起来像是一团懒散的火,东点点,西燃燃,整个屋子便充斥着一股烂臭味。爱玩是任何幼崽的天性,任何幼崽都有一种欠管教的特质,姥爷决定亲自披挂上阵,用纸盒为它做了一个窝,放在阳台上。那时的阳台还很敞亮,仅有几盆放在窗台上的绿植。姥爷就坐在阳台上,袒胸露乳,抽根老烟,看着红宝扑腾乱跑,只流出几簇昏烟,半天便耗过去了。

阳台前有个书桌,年头要比我长些。或许过去母亲曾在上面写过作业,但到了新世纪后,这张书桌的主人便又回到了买家手中。那张书桌诞生了很多墨香瑰宝,闲杂余时,姥爷会平铺一张宣纸,取一块犄角破损的镇纸置于纸前,再取一块墨条、一个砚台放到身子左端,舀上一勺清水落于砚台中心。水是无心的,在碗中时扩充了瓷白,勺中时细润了铁银,放入砚台里,水也就黑了——黑得和墨一样,可终究不是墨,只有将墨条狠心扎入水中,上下研墨,才会扯出一条赋于砚上的光泽。在红宝睡午觉时,姥爷便开始了这项工作,曾经他磨墨身旁必须放个手表,可现在也不用了。什么时候鸡鸣,什么时候收工。

“这可比儿村里的公鸡好多了。”姥爷在我面前犹豫再三,还是把烟放下了,张了张嘴抓紧吸了几口空气,便继续说道,“农村里的鸡们太招人烦,一张嘴就让人起床干活,不像咱这红宝,张嘴就是叫你休息,和下课铃一样。”

我喜欢下课铃,因此我对红宝又爱了几分。一回到家后,我便跑向阳台,看着满地屎尿,便知道这小鸡活力得很。

买鸡热过后的一年里,整个小区只有我家的鸡崽活了下来。大部分鸡崽是被扔掉的,家主人嫌家里实在太臭,又爱叫唤听的人心烦,就瞒着小孩把小鸡扔了,放在院子里任凭野猫撕咬,地下室里时不时出现个未寒尸骨,早也分不清是谁家的鸡崽了。姥爷也会冲着红宝骂上两句,恐吓道“等你再大些就把你煮了”。或是和人呆久了,红宝也懂得些喜怒哀乐,遇到这种时候,它往往定住身子,小头微微一侧,除了偶尔翻翻眼皮外,便像个木讷的雕塑。它能感受愤怒,但相比于幼童来说,它显得安静太多了。姥爷年轻时是个暴脾气,舅舅常年调皮,姥爷便鞭打他以显家长之威。舅舅越是喊冤诉苦,越是泪如雨下,姥爷手上的劲儿越冲,响声越亮。但鸡崽并不会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它甚至连知错的能力都没有。对于它来说,只要是用脚踩得地,便是可以随意撒欢的,无论这地是土地泥地还是瓷砖地,无论擡头能看见蓝天白云还是天花板。这是它的本性,它无权为此认错,但它依旧这样做了。姥爷茫然了。这岁数已过花甲,为何还会跟一只鸡过不去?饱读圣贤书的老人少有的沉默了,究竟是自己无理了还是鸡排泄错地方了,他也不知道了。

“为什么会有人把鸡崽卖到城市里呢?”姥爷看着走过来啄着地上剩饭的红宝,像是自言自语了一番。说来也怪,明明城市里的条件比农村完善很多了,可鸡崽为什么就活不下去呢?

那时家里只有我抱有幻想,觉得红宝能一直陪我下去,父母与姥爷姥姥,似乎都在为某个定夺红宝生死的决定而守口如瓶。即便是红宝突然消失了,我也从没听到过一点风吹草动,以至于我想发泄不满,都觉得无从开口。十岁的我看着阳台一片空荡,鼻中仅存的恶臭是它唯一存在过的证据。但几小时后,整个屋子里便只剩下阳光了。

只是偶尔姥爷会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沾上墨汁,在宣纸上挥洒几个大字,印上几座寒山。一块上了土的手表放在一旁,永恒不变的“滴答”从废纸篓里又被捡了回来,刻在了每一颗太阳的升落中,就像只有一颗了。

身旁再无吵闹,也不会再有了。有一天电视上放了一部农村纪录片。一开头,破晓的朝阳前伴有阵阵高鸣。

“你瞧,这该死的鸡鸣又叫人开工了。”

姥爷打趣道。随后拎了包烟去楼道里抽了。


by 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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