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声威碾压朝野的开始:王守澄与唐敬宗的夭亡

宦官声威碾压朝野的开始:王守澄与唐敬宗的夭亡


         文  和运超


      年轻的唐穆宗死于非命,之后的唐敬宗更被认为一心沉迷享乐,更加年少的唐敬宗和父祖一样嗜好丹药,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中毒过深就遇害了,比他的父祖更加倒霉。

      唐穆宗李恒死时刚满三十岁,好在之前立有太子,这就是长子景王李湛,当时才十六岁。据说宰相李逢吉等询问是否由太子继位时,穆宗临终之际已说不出话,唯有点头。李湛处于好动贪玩的年纪,这也正是李逢吉等所希望的。


唐敬宗不喜欢处理事情,即位一个月里,一天到中和殿击球,一天又转到飞龙院击球,第三天还在中和殿大摆宴筵,一味享乐嬉戏,对例行朝会从不放在心上,当然事务都被李逢吉等人把持。

谏议大夫李渤(《旧唐书》称其品德高尚,元和年间就直言批评皇甫镈、萧俛等人,穆宗、敬宗时批评宦官,多次被排挤)劝谏,唐敬宗在群臣催促下才姗姗来迟。退朝以后,左拾遗刘栖楚也劝谏(实际刘栖楚是依附李逢吉得到提携,刘栖楚死后,还由李逢吉写的墓志铭),敬宗当时表现出受感动的样子,但过后照样玩乐,发展为一个月仅上朝两三次。

唐代朝会的变化非常大。除每年大型活动如新年贺正旦外,每月朔望两日都要举行大朝。这种是礼仪性朝会,除颁布诏书外,一般不处理商讨事务。因此后人批评唐敬宗不爱上朝应是指日常朝参,但唐代日常朝参本就变化无常,像高祖、太宗就是隔三差五才见朝臣,武则天的规矩甚至是十天一会。到德宗后期变更各种制度,以延英殿召对才是行政中枢性质的会见论事,据说是逢三、六、九日举行,实际也不完全如此。而且参加的大臣如何规定?见多少人?每每都很灵活机动,所以唐代的君臣日常朝会本就没有固定下来所谓制度,只不过像唐敬宗表现更夸张,基本就是废弃日常朝会了,貌似只参加朔望两日的礼仪性朝会,因此才被史书形容为每月只举行两三次上朝。

皇帝对理事表现倦怠,追逐玩乐,消息扩散出去,在地方任职的李德裕进献《丹扆箴》六首,也劝皇帝勤于理事。唐敬宗只命翰林学士韦处厚起草诏书表扬李德裕,依旧无动于衷。由於穆宗、敬宗接连如此,宪宗努力东征西讨,平定藩镇得来的中兴局面又开始变化,比如成德镇酿出害死田弘正一事,而沧州横海镇也杀死刺史王稷,逐渐抗拒朝廷。

田弘正在元和末调离田氏世代固守的魏博镇,其实知道朝廷用意,所以生活以奢靡为主,让朝野对其放心。由于魏博与成德多年来的恩恩怨怨,田弘正来了贪图享乐,成德军将士对其不满。田弘正上书留二千魏博亲军坐镇成德,并要求发放粮饷,朝廷并不愿意,对此一直敷衍。

穆宗长庆元年,田弘正为安抚将士情绪,决定让亲军都返回魏博镇。结果,出身成德军的都知兵马使王庭凑(回鹘人,父辈曾为王武俊养子改姓王,不满田氏接管成德的代表)集合亲兵趁机发难,杀田弘正一家三百余人。王庭凑自称留后,逼监军上表朝廷,引起穆宗恼怒,以河东节度使裴度为主帅,协同魏博军田布(田弘正之子,本已调离魏博为泾原节度使)讨伐,很快平息这一动荡。

但是,王庭凑并非孤立的事例,同时引发幽州方面卢龙节度使朱克融响应王庭凑,幽州之事又牵扯到毗邻的沧景地区横海军。

朱克融是之前德宗年间名噪一时的反派朱滔之孙。朱滔失败后,朱家子孙一度很低调,朱克融早年为卢龙大将刘总的小校。宪宗平藩镇期间,卢龙镇刘总表示归顺,带朱克融等到长安,朝廷另派张弘靖接任。但张弘靖压制不住卢龙镇将士,反被军士囚禁,要推选卢龙镇出身的大将接手。本来选的是朱克融之父朱洄,朱洄以年老推辞,这才推出朱克融。

朝廷方面当然不满卢龙镇再起哗变,改派昭义镇节度使刘悟取代朱克融。但刘悟担心卢龙镇兵强马壮,朱克融上位后又与成德镇的王庭凑结盟,刘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王庭凑很快失败,朱克融出征莫州(古时以河北莫县为中心,范围有正定、清苑、任丘、文安等相邻地区,今天保留名字属于任丘市北部的莫州镇),跟着前往蔚州(今属于张家口蔚县一带,蔚读玉,五代期间为契丹占据著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一,西面邻的是云州大同,东面就是燕京幽州),不久义武军节度使(辖易州、定州等地)陈楚将其击败。朝廷为了息事宁人,暂时还是承认朱克融对卢龙方面的接管。


没多久,宝历二年(826),幽州再起骚动。卢龙将士貌似对朱克融的军事不顺利不满,又将其杀掉(包括长子朱延龄),再立年龄较小的朱延嗣为主将,结果朱延嗣为人凶暴。几个月后,军中都知兵马使李再义据说是宗室后裔,为当年太宗时废太子李承干的后人,以武勇著称,率领军士杀朱延嗣,包括家人约三百人,上奏朱家各种罪名,得到朝廷嘉许,受封卢龙节度使,武威郡王,赐名李载义。然后释放张弘靖及其家眷,派人护送他们回长安。跟着,李载义参加了文宗初年对付横海军的行动。

横海军当时又叫沧景节度使,形成藩镇是德宗结束河朔四镇风波以后。辖有沧、景(河北景县一带,今属于衡水市,毗邻山东德州)、德、棣四州(为今天河北与山东相邻地区)。在宪宗荡平藩镇的时候,横海军的程氏家族从程日华开始忠心唐室。

程日华之父程元皓原是安禄山手下大将,参与夺取长安洛阳,非常骁勇,后被史思明任命为定州刺史。程日华起初在成德军张孝忠(小名阿劳,按出身是奚族,但张孝忠和父亲张谧一直都是契丹乙室活部首领。乙室活部为遥辇氏八部之一,后来又再分乙室部和迭剌部,后者迭剌部就出了辽代皇室耶律氏家族)手下为牙将,四镇起事时,原成德军主帅李宝臣死后,张孝忠以定州归顺朝廷受封节度使(即划分易州、定州而成的义武军),派程日华劝说沧州守将李固烈归顺有功,授沧州刺史坐镇该地,后升为横海军节度使。

之后横海军由程怀直、程怀信再到程执恭延续三代。程执恭在元和期间出于恐惧而表示入朝,唐宪宗以调离沧景地区,加封扬州大都督这类虚衔作为安置。另派郑权、杜叔良先后任横海军,时间不长。到穆宗时为李全略,又开始有家族迹象,试图抗拒朝廷。

李全略原名王日简,也是东北奚族,自小服侍成德镇奚族大将王武俊,算豢养的家将兼仆从,所以姓王。王武俊在德宗后期归顺,到宪宗年间,王日简在代州(今山西忻州市代县一带)为刺史。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死,另一儿子王承宗自为留后,想要获得朝廷认同,引发元和五年对河朔的用兵。

王日简忠于朝廷,穆宗继位就改任沧景横海军节度使,王日简把儿子留在长安为质,穆宗赐名李全略,儿子叫李同捷,后李同捷也放还为沧州刺史。一说是李全略奏请李同捷回身边相助,《新唐书》列传刻意强调“帝不得已,可其请”;另一说是李同捷向皇帝各种表忠心,提出一些如何治理横海军的建议,显示他颇有能耐而得到同意。不管如何,无形中促成李全略家族对横海军的把持逐渐深入。

由于李全略、李同捷是新来沧景地区,闻知棣州刺史王稷很得人心(一说德州刺史),李氏父子贪慕其家财,就将其杀害,霸占棣州(或是德州)和王家财富。王稷为前太尉王锷之子,自称出身太原王氏,可能性不大。王锷是四镇风波期间在淮西对付李希烈,追随曹王李皋靠战功起家,获德宗欣赏。辗转为各地节度使,在岭南、淮南为朝廷积聚财富颇多,还包括接待回鹘使臣和摩尼僧团入朝,因此王家十分富裕。

王锷在宪宗元和十年去世,授太尉。这时,家奴告发王稷偷换王锷临终时的遗表,隐没献给朝廷的财富。唐宪宗派人调查,王稷卷入一场是非。宰相裴度劝宪宗不要过于逼迫,最后就没有追究,将其调离京师到德棣一带为刺史。

王稷用钱财笼络地方,所以很快站稳脚跟,因过于招摇,引来李全略父子的贪心谋害,十多岁的女儿被李全略掳回家中当婢女,五岁的儿子王叔泰被当地人隐藏,十多年后文宗开成年间才上奏恢复家世身份,继续出仕为官。

李全略占据横海军全部地盘,于敬宗宝历二年(826)三月病故。和许多藩镇一样,儿子李同捷自领留后代理职权,靠贿赂周边同声共气,希望得到正式任命。当时已是文宗继位,想和宪宗一样行使调离的计策,派老将乌重胤为横海军节度使,让李同捷改为兖海节度使。李同捷父子已有数年根基,加上得到王稷钱财,大量收买人心,招募军马谋求自立,因此拒不奉诏,就引起文宗初年一次激烈的军事行动。

官军讨伐横海军期间,乌重胤因年老去世(从宪宗初期讨伐王承宗开始立功,参与平淮西与李光颜搭档也有功勋),年六十七。这时,武宁军的王智兴成为一个耀眼人物,他是徐州守将李洧的衙兵出身(李洧为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的从兄,高句丽人),李正己之子李纳参与四镇,李洧派王智兴向朝廷求救,李洧、王智兴都忠心唐室,得到器重。

王智兴守滕、丰、沛、狄等四州二十年,练兵出色,手下有晚唐著名的银刀兵,为精锐护卫步兵,另有雕旗、门枪、挟马等军号,分别为护旗兵、长枪兵和骑兵。王智兴在讨伐横海军行动中一战成名,受封雁门郡王。可谁也想不到几十年后,王智兴留下的银刀兵在唐懿宗时会成为掀开唐末动荡的重要导火线。

     李同捷在宪宗如此威严整肃藩镇的局面下精心准备,实际短短数年就再次以武力对抗官军,自然是看到穆宗、敬宗全都没有心思处理事务,而李逢吉等核心大臣一味息事宁人、毫无主张。尤其敬宗的玩乐之心蜚声在外,地方节度使无不悉知。


关于唐敬宗的贪玩好耍,史书记载绘生绘色。比如他不仅自己喜欢打马球,还强迫禁军将士、三宫内人都来参加。像宝历二年六月,宫中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体育盛会,有马球、摔跤、散打、搏击、杂戏、龙舟等各种竞技娱乐项目,由皇帝牵头组织,整个宫廷参加者很踊跃。最有创意的是敬宗命左右神策军士卒,还有宫人、教坊、内园分成若干组,骑着毛驴打马球。敬宗十分活跃,一直折腾到夜里二更方罢。就算到夜里,唐敬宗有时也有活动,如他很喜欢深夜带人去宫苑捕狐狸以取乐,宫中称为“打夜狐”。

     为了让李逢吉长期留在主事宰相位置,王守澄还不时向皇帝进谗言,帮他对付另一宰相李绅。像谎称在穆宗驾崩时,李绅就欲立深王李悰(穆宗的第四子),敬宗很年轻,一气之下就要贬李绅为端州司马,不久敬宗发现穆宗的遗书,有一份李绅、杜元颖(贞观名臣杜如晦的后人,德宗贞元十六年进士,宪宗时翰林学士,对他颇为重用。穆宗时升宰相,但到西川任节度使以后变得非常糟糕,为了回长安盘剥地方,敬宗贪玩好耍,就进各种珍奇希望打动皇帝,文宗继位后将其贬谪)等劝敬宗即位的奏章,化解了一场风波。

    之前提及,宪宗后期除了吐突承璀,就是王守澄与梁守谦两大宦官最重要,还有相对低调的仇士良,长期负责京畿内外五坊使,虽然也开始显眼,毕竟暂时他还不负责神策军。接连扶立穆宗和敬宗,王守澄的地位已牢不可破,成为唐宫中翻云覆雨的龙头大佬。

关于王守澄的起家,除了穆宗当皇子时的一点渊源,实际他较长时间是任武宁军监军,就是李愬平定平卢淄青的时候。王守澄在地方结交了一个江湖游医郑注,据说他为李愬看病很有办法。当平卢一事了结,王守澄就带着郑注回到京师。一方面,宪宗末年因服丹药身体欠佳,王守澄利用郑注为宪宗看病迅速得到神策军的有利地位。

     另一方面,因为和李湛当年的渊源,王守澄得到郭氏拉拢,成为扶持穆宗的功臣。反过来,宰相李逢吉为笼络王守澄,也让侄儿李训巴结郑注,得以继续为宰相。当时有张又新、李续、张权舆、刘栖楚、李虞、程昔范、姜洽等多人都是外朝李逢吉的心腹,号“八关十六子”。

     再到敬宗发生意外,王守澄又扶立文宗,一人先后扶立三个皇帝,在唐代堪称空前绝后。须知这种事虽然风光显赫,但毕竟显示宫廷内外局势不安,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每次都顺利摆平绝对非常考验能力,王守澄能操控局势十五六年绝非侥幸。

敬宗贪玩,在位近两年,也因丹药影响性格暴躁。之所以表现这么突出,一是皇帝还是青少年,生性贪玩好动;二是丹药刺激他的情绪发作很快,所以年纪轻轻就对宫人粗暴,结果激化生变。

一次,以宦官组成的马球队刘克明、苏佐明等二十多人,趁敬宗喝多了去更衣(在古代实际指上厕所),冲进去弑杀敬宗,年仅十七岁。刘克明、苏佐明等试图控制局面,让绛王李悟(宪宗第六子,母亲也是郭氏,是穆宗李恒的同胞兄弟)暂代理事。

      这一幕的确突发意外,当时王守澄耳目众多,打探到消息后,可见他的应对高明果断:一方面火速去十六王宅迎来江王李涵。另一方面派神策军和飞龙军全部出动各处围堵,将绛王李悟及刘克明在内的一干试图作对的人全数诛杀。王守澄入宫扶立江王李涵为文宗,改名李昂,王守澄的威势达到巅峰。

本来地位相等的神策军另一中尉梁守谦也让出职权退休养老,王守澄一人独揽左右神策军。历来都认为文宗的内心希望改变穆宗、敬宗以来的懈怠,比较想要振作恢复宪宗时的局面,想方设法要摆脱宦官控制,可王守澄几乎一手遮天,很长时间他毫无办法。直到想到借助李训与郑注,为文宗谋划渐渐去除忠心王守澄的一批人员,如韦元素、杨承和等。但是,对于李训、郑注改换阵营,想要帮助文宗的动机,多年来研究唐史的都各有说法,使得甘露事件的来龙去脉显得非常复杂。

不过,文宗为人的急功近利和识人不明则基本算是一种共识。哪怕李训和郑注还有一些正面的价值,但文宗为了分化王守澄,选择扶持仇士良,显然为甘露行动的失败,得了一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可悲结果。

文宗自作聪明,他正是鉴于仇士良长时间被冷落,倾向于扶持仇士良取代王守澄,这就是让仇士良掌握了神策军,当时李训和郑注在宫廷内外去除王守澄左膀右臂看似占了一些上风,唐文宗就有些飘飘然,以为可以顺利翻盘。大和九年(835),以毒酒赐死王守澄,将其葬礼设计成“甘露行动”的重要一环,结果都知道,并没有如文宗天真的设想,恢复君威,延续大唐中兴,反而酿成尴尬的苦果,成了仇士良将计就计,成功上位的良机。唐文宗反而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历史笑柄。

     王守澄从宪宗后期开始,直到文宗大和九年身死,前后得势十五六年,史书对其评价几乎没好话,当时重臣李逢吉巴结他成为宰相,李训、郑注实际也靠他才上位,尽管他们后来意外转变风向为文宗谋划。

另外王涯、王播也都靠贿赂得到高位,就连元和长庆著名新乐府派诗人王建也靠王守澄拉关系获得名声。王建与王守澄关系还比较好,甚至以兄弟相称。从内心来说,王建对当时宫廷局面并不满意(比如王建也算新乐府诗人代表,写了许多反映民生疾苦的现实诗作,还有著名的“宫词”一百首,都能看出王建的绝非一心攀附权贵),一次喝多了就冲王守澄直抒胸怀,酒醒才发觉说错话,写《赠王枢密》诗为赔罪。这一点有点像和韩愈与俱文珍的关系,似乎只要沾上与宦官相交的背景,往往在史书就会留下瑕疵,实际越是比较出名的历史人物生平,多数并没有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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