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差坑了娃

書,向來魅力無窮。古人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或堅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也在實踐中發現“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

這幾年,關於閱讀的重要性被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得閱讀者得天下”。可是,我們發現,主動閱讀的孩子並不多,爲什麼呢?

都說孩子是一張白紙,大人畫什麼就有什麼,確實如此。我在高年段居多,接新班後總會找機會來個激情飛揚的演講——《閱讀是一把萬能鑰匙》,屢講屢勝,印象中,有個男生以一週兩本書的閱讀速度成爲班級偶像,期中,他請我檢查背誦《離騷》驚呆了全班;有個少言寡語的五年級男生,課間靜靜地看一本《鬼谷子》;有個女生,幾乎所有課餘時間都拿來閱讀,科任老師讓我幫忙勸勸她多背誦幾個單詞多做幾道數學題,媽媽求我幫忙下令再也不許她閱讀課外書……我的班級教室裏,課間有人閱讀,飯前飯後有人看書,午休前後有人看書……

於是乎,他們的“說”和“寫”總是那麼輕鬆自如,毫不費力。在學了《草蟲的村落》後寫了《螞蟻的村落》《蠶的世界》,學了《山中訪友》後寫了《海邊訪友》《丹霞山之美》《梯田之美》,學了兒歌《致老鼠》之後寫了《致蚊子》《致蟑螂》……更令人叫絕的是學了馬克•吐溫《威尼斯的小艇》後,洋洋灑灑寫了一篇5000字以上的《廣州趣記》。當然,他們不只是會仿寫,還經常接受我從半空中抓來的題目《玉老師來了》《沒有語文作業的週末》《我和作業登記本的故事》等,而往往是這類習作,他們總能寫得特別流暢,畫面感十足,令人忍俊不禁,閱完,幾乎都笑岔了氣。

至於一年級小萌娃,更絕了!當年帶一年級小萌娃,先取得家長支持,再堅持一段時間的連哄帶騙終於成功。娃們愛童話也愛歷史,還研究起了“二戰”,探究了“屈原自殺”之謎,有娃在父親指導下看起了《羊脂球》……

自然的,他們的寫也相當令人驚喜——

“說”更不在話下。記得有次科學普及課到學校開講,三個班一起上課,科學院專家現場的21次提問,有14次是我的萌娃們舉手搶答。我把信息分享到班羣,家長沸騰了。

但是,這些都是歷史,遙遠的歷史,雖有跡可循卻呼之不出。

前年,接了個新班,五年級的,如法炮製誘惑娃們讀書。幾番激情演講加美食誘惑,娃們響應寥寥,課間,他們更喜歡聊“限量版”,傳各種小道消息,猜老師們次日的服裝和髮型,八掛“誰喜歡誰”等等。頭疼且失望之餘,我相信了,他們不愛看書,於是不再堅持,直到昨天,我才發現,我錯了,我該堅持的。

昨天,是我們畢業班的畢業拍攝時間,學校給足了一整天時間,讓孩子們盡情刻錄母校情,師生情,同學情。最後一站,來到了圖書館,爲避免他們又犯“選擇障礙”,我再三強調:“現在不是閱讀課,有一本書拿在手上完成拍照即可。”但娃們充耳不聞,雙眼就像被磁鐵牢牢吸在了書架上,沒多久,就都人手一本了,接着就是各種舒服的姿勢中開啓了閱讀模式。我不以爲然,腦海裏,浮現孩一幕幕引導閱讀失敗的場景——

接班不久,我向家委提出購買新書的建議,家委說班級書已經買過,且數量不少,建議我到舊教室看看。果然,孩子們搬回了好多書。但奇怪了,那些書儘管都是好書,但他們就是提不起興趣。

想了想,建議每個人回家精挑三本自己最喜歡的書捐到班級來,如此,班級就有100多本大家共同喜愛的書了。可是等啊等,孩子們或者總是忘了帶書來,或者帶來的書只放在書包裏,沒有分享,問及原因,回答說:“沒時間。”

於是,我又利用班會課告訴他們,只要好好利用“一分鐘”,就能讀好多好多書——每個課間閱讀“一分鐘”,飯後閱讀5——10個“一分鐘”,午休起牀到上課鈴響有20分鐘可以用5個“一分鐘”進行閱讀,晚上臨睡前再用15個“一分鐘”,這樣下來,每天至少可以閱讀30個“一分鐘”。按一分鐘平均閱讀300字算,每天就是9000字,一週就是63000字,一個月就是270000字;還規定午飯後不許出到走廊上追跑,在座位上閱讀或與同學交流新發現新想法;我還親自示範“碎片化閱讀“,飯後手捧一本書站到講臺上靜靜閱讀。

這樣的方法,在他們以往的哥哥姐姐甚至是一年級的弟弟妹妹那裏都獲得了成功。但眼前的這一班猴娃,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孩子真正行動起來,更多的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也只是到書架前,伸出一個手指頭把書架上的幾排書一本本地滑過來再滑過去,最後抽出一本回到座位,翻了幾頁就又回到書架前,再次伸出一個手指頭把書架上的幾排書一本本地滑過來再滑過去,抽出一本回到座位。如此反覆循環,只爲了等待午休鈴聲響起,解脫。

一次次滿懷希望的等待換來一次次的失望後,我的激情終於消褪,只要他們好好聽課按時完成作業,課間飯後不在走廊追逐打鬧,閱讀不閱讀的就算了吧。我把購物車裏選好給他們當獎品的書一一刪除,心底,似有碎裂之聲,但已經決定了:不再提“閱讀”。

巧的是,那個學期,輪到我們班到圖書館閱讀的時間,總是遇到臨時安排而無法進行。一個學期過去了,寒假遭遇了疫情,新學期開學是5月中旬的事情,學生在學校隨處可見溫馨提醒:”請保持一米的距離“,教室裏是單人單桌且佩戴口罩,自然不可以到讀書館看書。

到了六年級,課程調整,隔週一次到圖書館的閱讀課消失了。我心想,也好,與其浪費一節課到圖書館口乾舌燥地呼籲他們閱讀,不如在辦公室裏自己靜靜備課批改作業來得輕鬆。

聽過這麼一句話:世上有兩大難事,一事把別人的錢放到自己的口袋裏,二是把自己頭的想法移植到別人的頭腦中。說得太對了!漸漸的,午飯後我也不再輕易到班級,“官宣”的說法是放手給班幹部,也讓孩子們學會自我管理,其實是我不想看到他們總是忽視時光飛逝三三兩兩閒談的樣子,那會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元稹的《行宮》:“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雖然詩中與眼前的兩處場景風牛馬不相及,但詩人的傷感卻穿越時空戳痛了我。

日子,就在孩子們不緊不慢的學習節奏中一天天過去。很快,開始畢業倒計時了,一張與學校領導合拍的集體照拉開了離愁別緒的序幕,課間,娃們已經在悄悄傳遞畢業紀念冊。4月25日,是我們班級刻錄畢業情的日子。最後一站是到圖書館拍攝閱讀場景,看着他們裝模作樣地選書,我心裏頗有幾分不耐煩:快點吧,閉着眼睛撈一本擺拍就好了!也不想想,抗拒閱讀近兩年了,能看得下書?而且,是在拍攝的間隙?我在心底嘿嘿冷笑幾聲,閃在一旁看手機信息,任由攝影師指導他們擺拍。

偶然一擡頭,怎麼回事?畢業擺拍居然遭遇了翻車——衆猴居然有模有樣地看起了書,而且一個緊跟一個地進入到了忘我的境界。作爲旁觀者,感覺他們陶醉其中的“真閱讀”比專業指導下的“假閱讀”更上鏡,更感人。

心絃被撥動了,我掏出手機,隨手抓拍,邊拍邊想,爲什麼這樣的場景從不出現在班級裏呢?爲什麼臨近畢業才發現閱讀的魅力呢?如果堅持閱讀,這一年多來,他們該有多少收穫啊。怎麼會連體會一個“言外之意”都幾乎全軍覆沒呢?怎麼有娃會在給媽媽的感恩信中出現“媽媽,爲了我的學習,你什麼都做得出”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話語呢?怎麼會在學業檢測中習作只寫了一段話呢?原來,“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是至理啊。

晚上,躺在牀上,想起白天圖書館娃們莫名其妙的感人一幕幕,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起身打開衣櫃拿出一件外套,打算到沙發上坐着看書。拿下衣服的那一剎那,腦海裏掠過一句女同胞們百分之百認同的話:“女人的衣櫃永遠少一件新衣服。”隨之,另一句話也跳出來了:“孩子們的書架永遠少一本新書。”

我恍然大悟,孩子們不是不愛看書,而是身邊沒有他們喜歡的書可看。班級書架上的書他們曾經喜歡過,可隨着年齡增長,他們的“喜歡”已經發生了改變,而大人很有道理的一句話“書架上的書都看完了嗎”又讓他們無言以對,也就沒辦法及時拿到自己喜歡的新書。自然的,也就無法按照老師的要求“把自己最喜歡的三本書捐到班級”了啊。想到這裏,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季,我瞬間頭涔涔:一念之差,實力坑娃啊!

有這樣一句話:對於普通人來說,讀書,是最低門檻的高貴,是一個家庭最好的習慣,是一個孩子最好的教育。願孩子們的書架上經常有新書,願孩子們的書架上都有自己愛看的新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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