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有午休嗎

屈指一算,陪娃午休已經有16個年頭,其中的酸甜苦辣日日上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一個被寵壞的班主任】

最幸福的日子是到廣州後帶的首屆猴娃,其時,他們剛升上四年級。據說,上任是家長多方抗議加投訴強烈要求換掉的。初次接觸,發現這幫孩子鬧騰得不行,一秒鐘都停不下來,男女生都是。我暗下決心: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就走人!但不知是上輩子與他們有未了的情緣還是怎麼地,國慶前我們居然相看兩不厭,還越看越對眼了。有娃告訴我:“你來之前,我們就決定了,你越兇我們就越鬧。但奇怪了,你不罵人也不打人,但我們居然漸漸乖了,你說什麼我們都相信,都照做。”

一身冷汗過後,我預感到,這場博弈中,我已經可以憑絕對的實力“碾壓”這羣猴娃。於是開始擺譜了,學生能做的事我堅決不動手:放學,從四樓送隊伍到一樓搭乘校車,我們班學生立下軍令狀,不用老師跟隨,保證嚴格遵守紀律,我每天就在四樓欄杆目送學生,隊伍前面是班長倒着走,後面是紀律委員不緊不慢地跟着;學校廣播突然響起,班長會第一時間跑到走廊傾聽,如果是領取通知或班級物品類的,他們會直接處理;日常收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我只需要從班長手中接過一包錢,往財務室一放,等着簽字就好了,無需設零錢找補,無需擔心有假鈔或數不對;帶隊春遊秋遊,我倒像一個獨行俠,尋找自己喜歡的項目盡情玩就好了,臨上車前,會有班幹部分頭來把我這個不知迷到哪裏的“路癡”帶回集中點……

於是,我越來越放肆,甩手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到六年級,連期末評語都是學生自己寫的。但奇了怪了,娃們反而將我圍得越來越緊:教室裏,我陪喫用的飯桌是最乾淨的,因爲每天都有一個少言寡語的小個子男生,邊喫邊觀察我,只要我一起身,他馬上左右手各拿一塊抹布,一干一溼,快速擦乾淨。與此同時,兩個女生已經走上前來,搶過我的飯碗去洗乾淨。等我回辦公室吹吹牛,洗洗臉刷刷牙再回到教室時,午睡鈴響已經過10分鐘了,但全班已經全部躺下,無一人說話走動。我的被子枕頭,被平平整整地鋪在四張平整的椅子上,我放心躺下,很快入眠。習慣醒來的的時間,總是比起牀時間早10分鐘,我總是掀開被子就離開了,因爲有專人幫我整理。被櫃就在教室裏,但我總是不知道自己的被櫃是哪一個。

那三年,是終身都值得回味的美好時光。

【一個被投訴的班主任】

好景不長在,好花不常開。三年過去,學校換了老闆,新舊理念區別太大,我也就離開了。到了新學校,竟也能和學生也迅速結緣。午睡不是在教室,是在專門的睡室裏,每個人都有獨立的睡牀,幾個班的學生一起,每個班都有老師管理紀律。我有午睡習慣,依然在安排好學生之後也快快睡着了。當然,對那些總是抱着一沓作業上來批改的同事們很是不解:這麼快節奏的工作,一個上午下來就夠累的,爲什麼不休息一下呢?

謎團很快揭開。有一天,校長找到我,說我對學生不負責任,放學不留下學生補課,課間不抓學生背書,更過分的是,午睡和學生一起呼呼大睡,連作業都不批改一本。有老師看不順眼了,說我整天悠哉遊哉的,期末學習成績肯定很差。

我沒有辯解,但也沒有改變自己的工作與生活習慣。

期末,我的成績比領導期待的還要好上一小截。加上國旗下講話,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和一個生動有趣的故事引導,讓許多老師對我刮目相看,也讓更多學生認識了我。假前一週,整理一個學期的各種總結和資料,我總是完成得很快,有同事驚呼:“你怎麼可以這麼快?”很清楚地記得旁邊教導主任來了一句:“水平!”我沒有說話,一個被投訴責任心不強的人,只能埋頭加倍努力工作。

第二個學期,我依然如故,只是在招聘季節,悄悄投出了應聘簡歷。

那一年,總覺得廣州的天是灰濛濛的,是終身難忘的日子。

【一個天馬行空的班主任】

新學校,娃們幾乎都是00後。00後,意味着他們天不怕地不怕,意味着他們見過的世面有可能比老師還要多,當然,也意味着他們更真實,有話就說,有氣就撒,甩得起臭臉也綻開得起笑臉。搞定他們,不能靠師道尊嚴,不能靠獎懲制度,不能靠請家長見領導,因爲,他們能擺出的道理比你的還充分。有時候,你得是奧斯卡影帝,哄得他們豪氣沖天攬下一大堆任務後,再大發慈悲打個折扣聽他們高呼“耶”;有時候,你得是個鐵面偵探,順藤摸瓜,讓他們自相矛盾無處可逃,從此收了狐狸尾巴;有時候,你得是個老頑童,陪他們又是蹦來又是跳;有時候,你得是座大山,橫在高年級隊伍前,保證他們安全通行……他們的回報很簡單,愛你沒商量。

新學校,午休是到教室裏陪睡的。也許是孩子們精力特別旺盛,也許是孩子們都是被寵大的,學校的桌椅,他們躺着總是難以入眠。於是,不斷調整睡姿翻身發出的聲音,睡不着起來上洗手間的動靜,仗着老師無法判斷聲音來源的竊竊私語聲,總是攪得老師們難以入眠。當然,也有睡眠質量好的老師,安排學生都躺下之後,自己也就躺下了,沒幾分鐘就進入了深度睡眠。這個時候,猴娃天性就會瞬間被集體激活,各種興奮各種鬧騰。領導巡堂時發現,大會上就會被“提醒”:“管理午休的老師,學生還在興奮狀態,自己就已經鼾聲如雷。”

我會如實告訴學生,如果沒有午休,老師會頭痛大半天,要求他們即使睡不着,也不要鬧。猴娃很好玩,他們天生兩面派,:一面是魔王,一面是天使。我的幾句簡單真實的示弱語言,很少失敗,學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但我的午睡習慣沒有被破壞。

有一天,又聽到領導表揚我的副班主任老師:“午睡起牀前30分鐘,他依然沒有躺下,輕手輕腳地巡班,一個一個地幫忙蓋好被子,這個班,是被子蓋得最好的班級。”旁邊一個聲音響起:“我們副班主任也是,從來不午睡。”

我心生佩服,但自知學不來,更多的是心疼犧牲午休的老師們,也很不解:爲什麼午休時間選擇不休息的老師總會被表揚呢?有規律地作息不是最好的狀態嗎?培養學生獨立不是我們老師和家長該做的嗎?

次日,輪到我管理午睡。想起領導的表揚,我心頭一凜,如果不幫學生蓋好被子,他們着涼一定是件大事。但如果不住地巡看,一個個地幫忙蓋好被子,午睡就從此無緣了。更重要的是,學生就會養成依賴的習慣,也許永遠都不會自己蓋被子了。在家被寵,來學校被各種呵護,他們什麼時候才能獨立呢?我決定用自己的辦法實現兩全其美。

午睡鈴響,我先講了老師幫忙蓋被子獲表揚的事情,然後語重心長地來了一大串靈魂拷問:“三年級了,我們還不會蓋被子?怎麼會這樣呢?老師上課又批改作業,多累啊,怎能不休息呢?大家八九歲了,真的還不會蓋被子嗎?還需要老師像保姆一樣幫忙蓋被子?那麼,說好的愛老師呢?午休都不給睡了,這是愛嗎?”接着話鋒一轉:“聽好了,今天誰不好好蓋被子,我不但不幫忙蓋,還要打屁股!”

結果神了,10分鐘不到,人人都蓋好了被子,躺下了。再過10分鐘,確定都睡着且沒有人踢被子後,我也躺下了。教室裏安靜得能聽見娃們清晰的呼吸聲,我也很快睡着了。起牀,問他們:“今天,有沒有發現老師幫誰蓋了被子?”娃們睡眼惺忪,紛紛搖頭,因爲全都睡着了,自然什麼都不知道。

好吧,這樣的時光也值得被珍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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