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牆送過鞦韆影——張先的“影”詩詞賞析

隔牆送過鞦韆影

——張先的“影”詩詞賞析

        王傳學

張先善於用“影”字描寫景物,其詞作中,除了“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徑無人,墜飛絮無影”這三影外,“隔牆送過鞦韆影”、“無數楊花過無影”、“浮萍破處見山影”等都是他的名句。“影”字在張先的詞作中一共有29處,運用得恰到好處,描寫得活靈活現,無影,清影,花影,弄影,照影,鬥影等等,這些影子或靜或動,或明或暗,或隱或現,千姿百態。他是我國古代最善於描寫影子的詞人,堪稱一絕,至今爲後人傳誦。

張先的《青門引》,觸景傷懷,感時懷人:

乍暖還輕冷,風雨晚來方定。庭軒寂寞近清明,殘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樓頭畫角風吹醒,入夜重門靜。那堪更被明月,隔牆送過鞦韆影。

此詞爲春日懷人之作。詞中所寫時間是寒食節近清明時,地點是詞人獨處的家中。全詞抒寫了詞人感於自己生活孤獨寂寞,因外景而引發的懷舊情懷和憂苦心境。

這首詞構思別緻、精巧。用從氣候的忽冷忽暖,風雨時至,烘托詞人的心緒不安;在殘花中飲酒,展現詞人的失意感傷;不說酒意被角聲所驚而漸醒,卻說是被風吹醒;入夜月明人靜,只見隔牆送來鞦韆之影,再現詞人瞬間隱約之喜。全詞含蓄宛轉,麗辭膩聲,表現出張詞的風格。

上片起首兩句,寫詞人對春日裏天氣頻繁變化的感受。“乍暖”,見出是由春寒忽然變暖。“還”字一轉,引出又一次變化:風雨忽來,輕冷襲人。輕寒的風雨,一直到晚上才止住了。詞人感觸之敏銳,不但體現在對天氣變化的頻繁上,更體現在天氣每次變化的精確上。天暖之感爲“乍”,天冷之感爲“輕”,風雨之定爲“方”。遣詞精細確切,暗切微妙人情。

人們對自然現象變換的感觸,最容易暗暗引起對人事滄桑的悲傷。“庭軒”一句,由天氣轉寫現境,並點出清明這一氣候變化多端的特定時節。至此,這“寂寞”之感就進而屬於內心的感受了。歇拍二句,層層逼出主題:春已遲暮,花已凋零,自然界的變遷,隱喻着人事的滄桑,美好事物的破滅,種下了心靈的病根。此病無藥可治,唯有借酒澆愁而已。但醉了酒,失去理性的自制,只會加重心頭的愁緒。更使人感觸的是這樣的經驗已不是頭一遭。去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又是去年病”點明詞旨。

過片承醉酒之後而來。“樓頭畫角風吹醒”,兼寫兩種感覺。淒厲的角聲,清冷的晚風,使酣醉的人清醒過來。這一個“醒”字,表現出角聲晚風並至而醉人不得不甦醒的一剎那間反應,同時也暗示酒醉之深和愁緒之重。傷心人被迫醒來自是痛苦不堪,“入夜”一句,即以現境象徵痛苦的心境。夜色降臨,心情更加黯然,更加沉重。而重重深閉的院門更隱喻着不得開啓的心扉。結句指出重門也阻隔不了觸景傷懷,溶溶月光居然把隔牆的鞦韆影子送了過來。月光下的鞦韆影子是幽微的,描寫這一感觸,也深刻地表現了詞人抑鬱的心靈。“那堪”二字,着重揭示爲鞦韆影所觸動的情懷。

此詞用景表情,寓情於景,“懷則自觸,觸則愈懷,未有觸之至此極者”(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尤其是詞之末句“隔牆送過鞦韆影”,寫人卻言物,寫物卻只寫物之影,影是人,人又如影之虛之無,令人憶及盪鞦韆的伊人倩影,確實寫出了雋永的詞味。總之,張先詞藝術上的含蓄和韻味,此詞中得到了充分體現。


張先的《題西溪無相院》詩,寫景細緻,錯落有致: 

積水涵虛上下清,幾家門靜岸痕平。

浮萍破處見山影,小艇歸時聞棹聲。

入郭僧尋塵裏去,過橋人似鑑中行。

已憑暫雨添秋色,莫放修蘆礙月生。

皇祐二年(公元1050年),晏殊知永興軍,徵聘張先爲通判赴陝。三年後張先又重遊長安,其間到過華州。時張先已年過六十,然精力旺盛,詩興不衰。這首詩就是作者在華州時一次遊覽後創作的。

這首詩寫的是秋雨後無相寺前的景色,主景是水。首聯寫西溪及附近的湖泊,經過一場秋雨,水位上漲,遠近一片渾茫澄澈,與秋空相接;水邊的人家,似乎浮在水上。“積水涵虛”四字,場面很大,彷彿唐代孟浩然《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詩“八月湖水平,涵虛渾太清”的景況。孟浩然寫洞庭湖水,描摹了湖的渺茫寬闊;張先在這裏突出江南雨後河湖溪塘漲滿水的情況,是小環境組合成的大環境,都很神似。“上下清”即孟浩然詩的“渾太清”,都寫秋天天空晴朗,水光澄碧的景象。次句寫水邊人家,以“岸痕平”說水漲得高,與“幾家門”成爲一個平面,也活生生地畫出雨後江南水鄉的秀麗景色。 

首聯從遠處、大處落筆,展示西溪的獨特風貌。頷聯筆觸一轉,從小處、近處着墨,使詩情飛動。出句描述微風吹來,滿池的浮萍裂開了,露出了一段水面,水面上倒映出青山的影子;對句寫一葉小舟歸來,船幫與水中的葑草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浮萍破”,這是一個極細小而不易察覺的物象,是水上微風初起所致,被詩人捕捉住了。一個“破”字,寓動於靜,體物入微。草聲是極微弱的聲響,爲詩人聽到,足見其靜,此乃以動襯靜的筆法,給以生趣。此聯一見一聽,一靜一動,錯落有致,妙趣橫生。 

頸聯仍然寫景,但通過人這個主體來寫,還是以水作背景。一句寫入郭僧,照應題面“無相院”;一句寫過橋人,點綴水鄉,二句又相互呼應。僧到城裏去,加以“塵裏”二字,說城市喧囂,反襯無相寺所在地的靜寂清淨;人過橋,以“鑑中行”形容,說出橋下水之清澈,回照首句,又以眼前環境的清曠與上句的“塵裏”作對比,表達詩人自己對景色的欣賞。

尾聯用逆挽虛收法。“已憑暫雨添秋色”一句,在篇束點出,確是巧設安排。一是突出了西溪之妙境,先繪景後敘其所由出;二是可以放開一步,宕出遠神。“莫放修蘆礙月生”,意謂秋雨之後,蘆葦勃生,莫讓它態意長高,使人領略不到深潭月影。以雨後蘆葦長高作一虛設,便把白天所見的景色擴大到未見的溪月,拓出了另一番想象的世界,給人以回味。這一結餘味悠然,又與首句“積水涵虛”相應。 

張先善寫“影”,人稱“張三影”。他寫影的本領,在此詩中也可見到。“浮萍破處見山影”是明寫;“過橋人似鑑中行”,是暗寫;“莫放修蘆礙月生”,是虛寫;爲全詩增添了生機和情趣。全詩幾乎全是寫景,即使是尾聯,也把情浸入景中,是一幅優美的風景畫。


張先的《木蘭花 ·乙卯吳興寒食》,書寫了詞人細膩的美感體驗:

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鞦韆遊女並。芳洲拾翠暮望歸,野秀踏青來不定。

行人去後遙山瞑,已放笙歌池院靜,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張先詞的含蓄清麗在後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寫此詞時詞人已是八十六歲的老人。看慣了潮起潮落,看淡了相思情愁。詞藝更臻純熟,意境更趨空靈。這首詞,散發着清新的氣息。描繪了吳興一代的風俗習慣,書寫詞人細膩的美感體驗。

這首詞描繪了江南寒食節的風俗。上片主要是白晝的描寫,以動景爲主。包括賽龍舟的男兒,盪鞦韆的女郎,在郊外踏青、探花,一直遊樂到夜晚才散去,表現歡樂、開朗的心境。句句寫人,句句靈動,充分反映了活潑的生機。遲暮之年有此心境,足見詞人暮年的超脫和達觀。

下片入夜,主要描寫靜景。詞人的視野由遠收回到池院,中庭月光,樹下楊花,一派清明。此時,更多的是流露一種沉思和憂傷之情。日間的喧鬧到夜深的清寂,一動一靜,一人一物,一情一景。在自然與人的交互中實現了內在與外在精神氣質的平衡。此時的外界自然已經活了,它聽懂了抒情主人公的言語,詞人與楊花、與飛影、與月光等自然景物脈脈相對,感情隨着自然物景的轉化而發生着微妙的變化。“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勾勒出一種幽靜清明的景象,得上片的襯托,以動襯靜,更見深度。 

    張先創造的這個藝術境界既真實又虛幻,我們彷彿置身其中,似曾相識。但作者置筆的朦朧與虛幻又使我們產生了陌生感和一定的距離。在這種或虛或實的氛圍當中,讀者的心裏也存在着遠近感受的變化,在這種變化當中產生了美感,此種美感直接爲心靈所感受。他的


張先的《繫腰裙 》,在朦朧與虛幻中感受真實美景:

惜霜蟾照夜雲天。朦朧影、畫勾闌。人情縱似長情月,算一年年。又能得、幾番圓。 

欲寄西江題葉字,流不到、五亭前。東池始有荷新綠,尚小如錢。問何日藕、幾時蓮。

上片爲空濛之景,在景物上涉及到了“霜蟾”“勾欄影”“東池”“荷”,聯想到的景“葉字”“藕”“蓮”,秋月當空,欄杆投影,東池一片幼荷初放,荷葉在月光下閃動着碧玉般的色彩`。整體感覺清新、自然、明淨,意象空靈、玲瓏。在這樣的氛圍下詞人感嘆“欲寄西江題葉字,流不到,玉亭前”。接着,由此景又產生“問何日藕,幾時蓮”,將人生有限與明月的陰晴圓缺相連,表達了詞人期盼團圓的心情,也揭示了人生聚少離多的悲劇處境。

張先創造的這個藝術境界既真實又虛幻,我們彷彿置身其中,似曾相識。但詞人置筆的朦朧與虛幻又使我們產生了陌生感和一定的距離。在這種或虛或實的氛圍當中,讀者的心裏也存在着遠近感受的變化,在這種變化當中產生了美感,此種美感直接爲心靈所感受。

張先用“影”字描繪景物產生的朦朧美感,常在一些詞中出現。如《憶秦娥·參差竹》中的 “憶苕溪、寒影透清玉”, 《宴春臺慢·仙呂宮》中的“猶有花上月,清影徘徊”等,我們在欣賞這些詞句時,要運用聯想和想象,使朦朧的景物在頭腦中清晰起來,從而更好的理解和把握詞人創造的優美意境,得到真實的美感體驗。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