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暴風雨來臨前，班級先有了小風暴：集隊去上體育課前，小坤和小皓一言不合吵起來了，火氣大，嗓門大，動靜也很大。
六年同窗，他們曾經互相幫助，共同嬉戲，彼此欣賞，也曾經相看倆相厭。分分合合中一路走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天這場“大戰”，誰都能感受到他們之間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愛恨交加中，由“表達憤怒”升級爲“憤怒表達”，伴隨着每一句高分貝的話語輸出，他們的眼睛瞪得如小銅鈴般，雙手彷彿已經是老鷹待飛時的雙翼，張開，微曲，上半身向對方作出猛虎撲食狀，那樣子，都恨不得一口把對方生吞了！而從嘴裏高速飛出的話語，不但刻薄，還粗俗不堪，殺傷力極強。更要命的是，雙方勢均力敵，接收信息到強勢反擊，僅需0.01秒，擊敵要害命中率卻高達100%。一分鐘不到，雙雙涕淚橫流，但依然不下火線，繼續咆哮復咆哮，我和班長各種常規性攔截均宣告失效，我急中生智用“提醒戴好口罩”的方式，雖然起到了減速帶的作用，但他們的提速水平已經是賽車級別。那一刻，他們彷彿已經關閉了聽覺，只管集中兵力朝對方火力全開，對窗外那場被他們招來的滂沱大雨也渾然不覺。
看來，我亮劍必勝的“自我反省，互相道歉，握手言和，重歸於好”的壓箱寶典今天是派不用場了。抓住他們一個喘息的空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平時還能和我開開小玩笑的小皓帶出教室，不管他說什麼，我只迴應：“冷靜，看大樹。”三個回合下來，他停止了咆哮。果然如《曹劌論戰》所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讓他自己看着大樹平復情緒，轉身回教室勸說仍在喋喋不休的小坤。
小坤，是不善於管理情緒的孩子，任誰都可以輕易點燃他的怒火，而一旦被點燃，則很難熄滅。我決定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問他：“你和同事對罵了那麼久，快樂了嗎？”他一愣，想點頭卻又搖搖頭，下意識地擦掉了眼淚。“其實你是可以選擇快樂的，像小軒一樣，選擇一個價值999朵玫瑰的快樂。”他一歪腦袋，一臉懵。我把五分鐘前的小故事告訴他：因爲烏雲密佈，擔心下雨，陳老師想把體健課改爲數學課，但因爲烏雲散開，決定還是上回體健課。小軒聽得，一蹦三尺高：“陳老師，我愛你！我要送你999朵玫瑰！”小坤的呼吸沒那麼急促了。我又說：“在收穫快樂與生氣傷心之間，你居然選擇了後者，實在是有點愚蠢。班長，你說呢？”班長會意，直接了當：“愚蠢至極啊！”小坤略略把頭低下，我給班長下令：“交給你了！”
教室外的小皓並沒有專心看大樹，他斜站着看教室裏的我們，這是不服氣？沒問題，把剛纔和小坤講的“選擇”話題複製過去就好了。門口拐角處桌面上的學生畢業證書在提醒：15分鐘之內我得到教導處蓋好41個公章，否則，下一節課沒法上，拖到明天又得重新申請公章使用。怎麼辦？
我小皓選擇：“你是留下來繼續和小坤吵架還是到教導處幫我的忙？”“到教導處。”小皓用小跑跟上我帶風的腳步：“老師，我能不能和你說說心理話？”“當然，就想聽你說心理話呢！”小皓再度開腔，那是說也說不盡道也道不完的委屈與心痛，他的描述中，小坤從一年級起就欺負他，每次都是他在委屈求全。這痛苦的回憶，又一次讓他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這個時候可不能安慰，我送上第二個選擇：“或者回教室好好哭一場，或者擦乾眼淚繼續去教導處幫忙。”他選擇後者，擦乾眼淚後不再說話，敲開教導處的門，他大大方方地和主任們打招呼：“主任們好！”蓋章過程，我不時地誇他有方法，會配合，他的動作漸漸有了街舞的痕跡，嘿，時刻都不忘自己是街舞學習者。
15分鐘沒到，我們蓋好了公章，回教室的路上，我把給小坤講的“選擇”話題略作改動和小皓分享了一遍，他不哭了，表示日後一定會選擇讓自己快樂的方式處理事情。但有一個請求：“請問，您剛纔和小坤說了什麼？”我笑了：“就是剛纔和你說的’選擇’啊，一樣的。”他半信半疑。
正待進一步解釋，上課鈴聲響了，是我的心理健康課。看看小皓，看看小坤，都沒有完全從那場衝突中走出來。隨心起意，就來個“真情告白”的即興演講吧，借同學情徹底消化他們的餘怒。
在宣傳小組的配合下，黑板上，很快出現了標題：《畢業前，我想說——我的真情告白》，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我帶頭，講了“選擇”：人的一生，就是一個不斷選擇的過程。正如我們故事中提到的那個小男生，推開一扇窗，看到蚊蟲亂飛的垃圾場，要選擇關上，打開另一扇窗，就能看到鮮花盛開的公園。只要選擇正確，一定能“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衆娃一一站上講臺，或講“感恩”，感恩師長，感恩同一，感恩母校；或講“成長”，結尾不忘感恩成長路上良師益友的幫助；或講“友誼”，從擁有到失去到失而復得，到學會珍惜，而今，即將分別，依依不捨；或講“勇敢”，勇敢追求，也勇敢面對自己的不足……演講者時而如鯁在喉，時而淚光閃閃，在他們的真情告白中，掌聲不斷。
下課鈴響，意猶未盡，有娃以擁抱繼續“真情告白”（都戴口罩的）。
原來，他們都懂，真情可貴。
放學時，看小皓和小坤在隊伍中與同學有說有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