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將白髮唱黃雞——蘇軾的哲理詩詞賞析(下)

休將白髮唱黃雞

——蘇軾的哲理詩詞賞析(下)

      王傳學

蘇軾的哲理詩中,有些是對人生的感悟,對生活的理解,給人以啓示。

蘇軾的《和子由澠池懷舊》,表露了人生遭遇既爲偶然,當以順適自然的態度去對待人生的觀點: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蘇軾自注:“往歲,馬死於二陵(即崤山,在澠池西),騎驢至澠池。”

此詩作於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冬,蘇軾經澠池(今屬河南)赴陝西,憶及弟蘇轍曾有《懷澠池寄子瞻兄》一詩,從而和之。蘇轍十九歲時,曾被任命爲澠池縣主簿,未到任即中進士。他與蘇軾赴京應試路經澠池,同住縣中僧舍,同於壁上題詩。如今蘇軾赴陝西鳳翔做官,又要經過澠池,因而作《懷澠池寄子瞻兄》,詩云:“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爲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遙想獨遊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   

蘇軾的和詩,表達了對人生來去無定的悵惘,和對往事舊跡的深情眷念。全詩靈動明快,意境恣逸,是蘇軾七律中的名篇。

前四句抒發人生感喟,一氣貫串,自由舒捲,超逸絕倫。

首聯兩句,以雪泥鴻爪比喻人生。一開始就發出感喟,有發人深思、引人入勝的作用,並挑起下聯的議論。 頷聯兩句又以“泥”“鴻”領起,用頂針格就“飛鴻踏雪泥”發揮。鴻爪留印屬偶然,鴻飛東西乃自然。偶然故無常,人生如此,世事亦如此。他用巧妙的比喻,把人生看作漫長的征途,所到之處,諸如曾在澠池住宿、題壁之類,就像萬里飛鴻偶然在雪泥上留下爪痕,接着就又飛走了;前程遠大,這裏並非終點。人生的遭遇既爲偶然,則當以順適自然的態度去對待人生。果能如此,懷舊便可少些感傷,處世亦可少些煩惱。詩人的人生觀如此,其勸勉愛弟的深意亦如此。此種亦莊亦禪的人生哲學,符合古代士大夫的普遍命運,亦能寬解古代士大夫的共同煩惱,所以流佈廣泛而久遠。

後四句照應“懷舊”詩題,以敘事之筆,深化雪泥鴻爪的感觸。

頸聯言僧死壁壞,故人不可見,舊題無處覓,見出人事無常,是“雪泥”、“指爪”感慨的具體化。尾聯是針對蘇轍原詩“遙想獨遊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而引發的往事追溯。 回憶當年旅途艱辛,有珍惜現在勉勵未來之意,因爲人生的無常,更顯人生的可貴。艱難的往昔,化爲溫情的回憶,而如今兄弟倆都中了進士,前途光明,更要珍重如今的每一時每一事了。在這首早期作品中,詩人內心強大、達觀的人生底蘊已經得到了展示。

全詩悲涼中有達觀,低沉中有昂揚,讀完並不覺得人生空幻,反有一種眷戀之情盪漾心中,猶如冬夜微火。 於“懷舊”中展望未來,意境闊遠。 詩中既有對人生來去無定的悵惘,又有對前塵往事的深情眷念。 此詩的重心在前四句,而前四句的感受則具體地表現在後四句之中,從中可以看出詩人先前的積極人生態度,以及後來處在顛沛之中的樂觀精神的底蘊。全篇圓轉流走,一氣呵成,湧動着散文的氣脈,是蘇軾的名作之一。

蘇軾的《浣溪沙•遊蘄水清泉寺》,抒發了人可以老當益壯,自強不息,煥發生命光彩的豪情:

遊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這首詞是宋神宗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春三月,詞人與醫師龐安時(字安常)同遊蘄水清泉寺時所作,當時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任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蘄水,縣名,即今湖北省浠水縣,距黃州不遠。      

東坡爲人胸襟坦蕩曠達,善於因緣自適。他因詩中有所謂“譏諷朝廷”語,被羅織罪名入獄,“烏臺詩案”過後,於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貶到黃州。初時雖也吟過“飲中真味老更濃,醉裏狂言醒可怕”(《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那樣惴惴不安的詩句,但當生活安頓下來之後,樵夫野老的幫助,親朋故舊的關心,州郡長官的禮遇,山川風物的吸引,促使他撥開眼前的陰霾,敞開了超曠爽朗的心扉。這首樂觀的呼喚青春的人生之歌,當是在這種心情下吟出的。 

上片三句,寫清泉寺幽雅的風光和環境。山下小溪潺湲,岸邊的蘭草剛剛萌生嬌嫩的幼芽。松林間的沙路,彷彿經過清泉沖刷,一塵不染,異常潔淨。傍晚細雨瀟瀟,寺外傳來了杜鵑的啼聲。這一派畫意的光景,滌去*的惡濁,沒有市朝的塵囂。它優美,潔淨,瀟灑……充滿詩的情趣,春的生機。它爽人耳目,沁人心脾,誘發詩人愛悅自然、執着人生的情懷。 

環境啓迪,靈感生髮。於是詞人在下片迸發出使人感奮的議論。這種議論不是抽象的,概念化的,而是即景取喻,以富有情韻的語言,攄寫有關人生的哲理。“誰道”兩句,以反詰喚起:以借喻回答。“人生長恨水長東”,光陰猶如晝夜不停的流水,匆匆向東奔駛,一去不可復返。青春對於人只有一次,正如古人所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時”,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然而,在某種意義上講,人未始不可以老當益壯,自強不息的精神,往往能煥發出青春的光彩。因此詞人發出令人振奮的議論:“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    人們慣用“白髮”、“黃雞”比喻世事匆促,光景催年,發出衰颯的悲吟。白居易當年在《醉歌》中唱道:“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裏朱顏看已失。”蘇軾也曾化用白居易詩句,吟過“試呼白髮感秋人,令唱黃雞催曉曲”(《與臨安令宗人同年劇飲》)之句。此處詞人反其意而用之,希望人們不要徒發自傷衰老之嘆。“誰道人生無再少?”“休將白髮唱黃雞!”這與另一首《浣溪沙》中所云“莫唱黃雞並白髮”,用意相同。應該說,這是不服衰老的宣言,這是對生活、對未來的嚮往和追求,這是對青春活力的召喚。在貶謫生活中,能一反感傷遲暮的低沉之調,唱出如此催人自強的歌曲,這體現出蘇軾熱愛生活、曠達樂觀的性格。

蘇軾的《春宵》,在華美的描寫中,蘊含了 光陰寶貴、惜時重要的道理: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歌管樓臺聲細細,鞦韆院落夜沉沉。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二句,寫的是春夜美景、光陰的珍貴。春天的夜晚,是那樣寶貴,因爲花兒散放着醉人的清香,月亮也有朦朧的陰影之美。這裏不僅寫出了夜景的清麗幽美,景色宜人,更是在告訴人們光陰寶貴、應該珍惜的道理。。

“歌管樓臺聲細細,鞦韆院落夜沉沉”二句,按意思應爲“樓臺歌管聲細細,院落鞦韆夜沉沉”,在詩中語序作了調整,是因爲詩歌格律使然。這兩句寫的是官宦貴族階層的人們在抓緊一切時間戲耍、玩樂、享受的情景。詩人描繪那些留連光景,在春夜輕吹低唱的人們正沉醉在良宵美景之中。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良夜春景,更顯得珍貴。這樣的描寫也反映了官宦貴族人家紙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不無諷刺意味。

此詩全篇寫得明白如話卻又立意深沉,在冷靜自然的描寫中,含蓄委婉地透露出詩人對醉生夢死、貪圖享樂、不惜光陰的人的深深譴責。詩句華美而含蓄,耐人尋味。特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成了千古傳誦的名句,後來人們常常用來形容良辰美景的短暫和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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