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我的命

“責任天使”與現實關懷


  小說的主人公“我”是一位80後女性,出生在貴州山區,遭親生父母遺棄後被收養,取名方婉之,從農家進入知識分子家庭。原生家庭的改變,讓主人公的命運走向變得複雜起來。


  方婉之長大後,因爲無法承受養母去世、養父要再婚的變故以及親姐姐、姐夫接二連三的親情“脅迫”,從大學退學,來到深圳打拼,無意中成了改革開放的參與者和見證人。她通過奮鬥成了深圳居民,找到了愛情,收穫了友情,感悟到了親情。與此同時,原生家庭的親情“綁架”從未停止,親人對她提出各種要求,她雖然煩惱、無奈,擔憂自己能否扛起親情的重擔,卻終究沒有袖手旁觀。血緣帶來的牽絆讓婉之把自己變成了家庭的“責任天使”,她資助外甥楊輝實現了參軍的夢想,後又負責供外甥趙凱讀書、爲他開家長會……


  梁曉聲說:“在我們的生活中不只有詩和遠方,還有在遠方跟我們有親情關係的人……社會越向前發展,我們越要維護好這樣的關係,否則我們真的變成完全孤獨的人。”實際上,年輕人與父輩一樣,能夠承擔起家庭的責任、自我成長的責任乃至社會的責任。這是小說展示的亮點,也是作者多年關注中國社會變遷和青年成長的最新體會。


  小說中,婉之的養父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他從貧苦農家奮鬥成爲市長後,面對作爲“社會關係”的“窮親戚”,一直踐行着“親情扶貧”,也教導女兒用責任扛起自己的社會關係,用“親情扶貧”爲社會分擔責任。


  我和我的命,也是我和我的責任,我和我的勇氣。這種基於家庭倫理和親情倫理的現實關懷,被評論家、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稱爲“倫理現實主義”,他認爲,梁曉聲致力於書寫平民,寫他們如何通過走正道爲自己爭得一個未來,這種“正道”紮根於中國的倫理,也紮根於中國的現實和時代變遷。


  梁曉聲在其作品中,常常思考社會對人的要求、時代對人的改變、困難對人的考驗,等等。同時,他也去呈現人對這些要求、改變和考驗的迴應。那些多數是被動的迴應,是一種不屈不撓。在《我和我的命》中,人物的迴應更多地內化爲一種責任和修養,人不再是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而是主動承擔起家庭、生命與社會帶來的責任。


  與命運對話


  在《我和我的命》中,梁曉聲通過不同人物之口,表達了他對社會、命運和“活着”的看法。


  小說中,婉之的養母提道:“人有三命——一是父母給的,這決定了人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和基因怎麼樣,曰天命;二是由自己生活經歷決定的,曰實命。生命生命,也指人在生活中所恪守的是非觀,是生活和命的關係的組合詞;三是文化給的,曰自修命。” 三者合在一起,構成人與生命的關係。


  作者在小說中對“命運”傾注了深切的關懷。他既寫出了命運之不可違拗的決定作用,也寫出了人的奮鬥和自修自悟能夠改變命運的強大力量。


  主人公方婉之,從小就經歷了命運的“玩笑”,幼小的她無法選擇原生家庭;而長大後,她決定把握自己的人生,二十出頭便隻身前往深圳打拼,也目睹了親戚與朋友生活中的種種幸福與不幸;後來,她結婚生子、事業平穩,過上了幸福的家庭生活,卻在不到四十歲時患上癌症……面對波折的命運,她持續思考、與內心對話,認識到真實的自我,接受並擁抱命運。躺在手術檯上的婉之心平氣和地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她默默想着:


  術後我又能活多久?這個問題我已不再去想。當我不再去想,一不小心又成了“抗癌明星”;這是我年近四十唯一獲得的“榮譽”。我對這頂“桂冠”並不真的感到光榮,對人能否“抗癌”心存懷疑;無非就是別陷入自哀自憐的壞情緒的泥沼而已。我的體會是——當人真的能心平氣和地面對“壞命運”,連命運之神也會刮目相看。果有命運之神的話,她或他的工作不過就是電腦般的工作,是某種神祕程序的自動鎖定。即使那程序是他們參與編制的,估計也無法操控每一次的“抽籤結果”。所以,對於命運之神的“工作”,我也採取“理解萬歲”的態度。可我既已是“明星”,我便也做了些“明星”該做的事——我在滬深兩地組建了癌病友網站,還主編了一份民間的刊物《與癌共舞》,頗受病友喜歡。


  生活依然複雜,生命依然昂揚,奮鬥依然堅韌,小說冷靜看待“命運”,既相信命運、熱愛命運,和自己相依爲命,又努力改變命運、改變自己的社會關係之和。


  “我平凡,我普通,我認真做人,我足夠堅忍。”這是婉之對命運的回答。


  在平凡中自尊地生活


  除了責任與命運,這部小說還關注了女性成長,寫出了普通人與時代的關係,也在時代變遷中爲“人”的尊嚴刻下偉岸的身影。


  小說中的幾位女性,都是伴隨着改革開放成長起來的。作者通過方婉之和她的好友李娟在深圳奮鬥的歷程,講述了有責任感的女性成長。


  李娟的形象頗具個性與魅力。她與婉之情同姐妹,互相扶持。她兢兢業業地打拼,最終成爲超市老闆;她爲人仗義,在朋友倩倩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爲保護倩倩而失去了左腎;她面對家庭的變故,堅強地扛起擔子,照顧殘疾的弟弟併爲他謀出路;她義無反顧地與患病的張家貴結婚,給予他最後的溫暖……


  少年時的方婉之曾問過養母:“如果我註定一生平凡,那可怎麼辦?”成年後,去深圳獨立生活的她,在回到方氏老宅時,看到先輩的照片中,有進士、有醫學博士等家族歷史人物,自己“夜大在讀生”和“個體戶”的身份令她自愧不如。婉之還擔心自己的平平無奇讓校長媽媽和市長爸爸失望……而養父母的態度始終都是——做個平凡的好人,就是令他們最欣慰的,這不需要天賦。她在歷練中不斷成長,在思考中逐漸感悟人生。


  在玉縣護校的百年校慶上,婉之終於大聲回答了自己多年來的疑問:


  “我是平凡的,普通的。像我這樣的人,是中國的絕大多數,也是世界的絕大多數。我是十幾億同胞之一。爸爸媽媽從小就教育我,一個人的天分有高低,能力有大小,但做一個好人,卻與天分與能力無關……我並不以平凡而普通而自卑,因爲我從沒因平凡而懶散,從沒因普通而對自己沒了心向陽光的要求。在此我鄭重向親人們保證,正因爲有你們這樣的親人,我將無怨無悔地做一個好人,將在平凡中自尊地生活;將在普通中恪守做好人的原則;將爲十幾億人口這一龐大的分母,加上平凡、普通而又善良的那個‘1’……”


  兩位女性人物自尊自強,承擔着家庭的責任,同時,也相信勤勞、善良、正直的力量。在生活一再想要扭曲她們的時候,她們都展現出了女性尊嚴的力量。


  保持對這個時代善好的想象,是這部小說珍貴的價值。正如李敬澤所評價的,這份想象不是憑空的,不是沒有現實感的,而是深深紮根在現實裏,紮根在我們所有人的生活,包括我們的困境裏。在困苦中,一個人如何走善好的路,這是更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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