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穴

在简书发布了一些恐怖小说之后,我结识很多喜欢恐怖的读者,我们建立了一个群,经常在一起聊天。

有一天,有人私信我,他说:

辛远老师,我叫赵立强,目前是大三学生。

我是陕北安平县喇叭沟村人,从小在窑洞里长大。我们家四周的荒山上,都是战国至秦汉年间的古墓。

小时候,我经常听说电闪雷鸣的日子,那些荒山野岭上会传来将士的交战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但是,我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也不太相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民发现地下有宝藏,于是他们带着铁锥、洛阳铲、撬棍、绳子,疯狂地盗墓。

前不久,警方抓了26个人。

这些盗墓的农民除了具有丰富的文物知识和经验外,还有人自制了详尽的“古墓遗址分布手册”,有些遗址甚至精确到“某村以南某某米”。

尽管抓了人,盗墓者依然猖獗,如今,我家四周山上已经是百孔千疮,到处都是破碎的陶片,还有二千年前的尸骨。

离我家不远的一户农民,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张古墓路线图,里面还有殉葬品清单。最诱人的是一个卧虎镇墓兽,还有180尊铜俑,这些东西价值连城。

他按照图示,带着婆姨在北山上找到了这处古墓,发现已经被人挖掘,他钻进去探视,再也没有出来。

同村还有一个农民不信邪,而且发财心切,带着表弟去了那处神秘古墓,他钻进去之后,同样有去无回。

我没想到,这个恐怖事件会波及到我的家族。

半个月前,我二爸怀着侥幸心理,带着绳索、蜡烛、糯米,半夜偷偷爬上了北山。二妈劝他他不听,他认为之前的两个人是中了毒气,现在墓室已经被掘开30多天,毒气肯定散尽了。结果,他也没有从那个墓室里爬出来。

二爸出事之后,我回了一趟家,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在传说这个恐怖的墓洞,并且在它旁边的树上系了一块白布,警示大家都不要接近。

有人半夜经过北山的时候,竟然看到那些墓洞里冒出烟雾,影影绰绰还有长袍马褂的古代人,拎着纸灯笼,在荒山野岭上忽隐忽现……

我没有亲眼看到,并不相信。

三天前,也就是我离开村子的前一天夜里,我在梦中被大风刮醒,看到窗户外面有个纸灯笼在晃动,我一下就坐起来,喊了一声:“谁!”

窗外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山上的。”

我诧异地说:“山上没有人啊。”

对方说:“都在地下呢!你们上来过很多人做客,我们也下来走走。山上山下的,我们应该多走动呢。”

我越想越不对头,披上衣服,拿着羊铲追出去,却不见一个人影儿,只看到地上有一根人的腿骨……

辛远老师,我很喜欢您的恐怖小说,也期待您写出更好的作品,如果您能来我们这里一趟,一定能收集到很好的故事素材,期盼您的到来!

读者:赵立强。

……

这段时间,正是我的瓶颈期,好像没什么可写的了,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于是,我决定去一趟。

我们加司机总共5个人,叶红是唯一的女性。

第三天晚上,我们到达了安平县,住进了山水宾馆。

我们离那个恐怖的北山,那个吃人的墓室,那些诡异的传说,越来越近了。

晚上吃完饭,我问叶红:“你怕吗?”

她说:“不怕,感觉就像去古人家里做客一样。”

“做客”两个字,让我有点发冷。

次日,我们驾车继续朝北走。

半路上,由于一列火车和一辆汽车相撞,我们直到天黑才进入一个镇子。寻了一家旅社,把其他人留下来,我和叶红乘车进入山区。

土路,汽车开始颠簸。

四周黑咕隆咚,都是连绵起伏的荒山,有的地方裸露着贫瘠的黄土,有的地方突兀地冒出来一丛丛黑糊糊的植物,看上去疤疤瘌瘌。只有眯眼仔细看才能发现,半山腰上偶尔有一两户人家,亮着幽暗的灯。

拐了一个弯,车突然灭火了,世界一下安静下来。

我说:“叶红,你看,那儿有一户人家!”

叶红看了半天,终于捕捉到了那团弱弱的光亮,她冷静地问:“那是人家吗?”

我拽开车门,一股寒风就灌了进来,我说:“走,我们去问问路。”

她跳下车,警觉地四下望了望,然后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

天很冷,我穿着一件军绿色棉袄,她只穿着毛衣。十层单比不上一层棉。不过,她抓住我的手,并不是因为冷,是害怕。

我们走近了山路旁的那户人家。一座矮趴趴的房子,破旧不堪,窗子挡着玻璃和塑料,透出幽幽的光。我曾经在陕西做过几年地质工作,我敲敲门,用半吊子陕西口音大声问道:“师傅,喇叭沟村怎么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女露出脑袋,警觉地看了我们一眼,又把门关上了。再叫,怎么都不开了。

司机已经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回到车上,继续朝山里开。

叶红一直静静地观望窗外。实际上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的车沿着凸凹不平的山路行驶了半个多钟头,前面惨白的车灯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活人,他四肢着地,正在朝山上爬行,速度非常快。

叶红呆呆地说:“那是人还是猩猩啊……”

车灯照到那个人的屁股上,他一下就直立起来,变成了正常人。

尽管那段山路很陡,但是,绝不至于爬行的。

我叫司机停了车,然后打开车窗,试探地喊了一声:“师傅!”

他朝我们看了看,此人三十岁左右,脸色白皙,两只圆眼睛,尖鼻子,小嘴,周围的胡子乱七八糟。

我说:“请问喇叭沟村怎么走?”

他操着浓郁的当地口音,说了几句什么。看来,我听不懂他,他也听不懂我。

叶红掏出纸和笔递给了我,我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喇叭沟村”三个字,举起来,用手电筒照亮,给他看。

他似乎不认字。

叶红反应很快,她从旅行包里掏出我们买的一些古墓方面的书递给了我,上面有很多古墓图片。

我接过来,给他指了指上面的一张古墓图片。

他的眼神马上变得警觉起来。迟疑了一下,他伸出胳膊划了一圈,意思应该是……四周的山上都是古墓。

我回头看看叶红,小声说:“我想跟他说,让他给我们带路,这个意思太复杂了,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叶红想了想,说:“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元的人民币,对他说:“麻烦你帮我们带带路吧,谢谢!”

这个人并没有接我的钱,不过他上车了。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慢慢朝山上开去。

我对这个人一直有点警惕,他刚才那个爬行的姿势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终于停车了,我和叶红每个人拿着一只手电筒,跳下来。

山上更冷了。土路两边荒草丛生,稀稀拉拉长着一些叫不出名的矮树,只剩下干枯的枝杈。四周有一股纸灰的味道。

古墓在哪儿?

我走近那个当地人,让他带我们去找。他听不懂。

我拉起他粗糙的手,朝旁边的草丛里走,他一下就甩开了。这一甩才让我感觉到了一个农民的力道。

毫无疑问,他明白我的意思,借着车灯的光,我发现他的双眼里射出惊恐的光。接着,他连连摆手,嘀咕着当地话,强烈拒绝了我的要求,似乎踏进旁边的草丛有什么忌讳。

没办法,我和叶红就走进了草丛,触目便是一个黑洞洞的墓洞,上面覆盖着密匝匝的荒草,更像一个陷阱,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我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跟井似的,墓洞底的黄土上,竟然有一个残缺不全的瓦罐。

继续朝前走,我发现三步一个墓洞,五步一块尸骨,阴森可怖。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理解刚才那个当地人的反应。按理说,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一带,对这些古墓应该麻木了,为什么还那么害怕呢?

我紧紧抓住叶红的手,生怕她一脚踏空,掉进哪个墓洞里。我们没有铁锹,万一有人掉进去,引起塌方,救都来不及,等于活埋了。

我们在古墓上慢慢地行走,一直没找到赵立强所说的系着白布的树。

我回头对叶红说:“现在害怕吗?”

她笑了笑说:“不怕,真的好像来做客一样。只是这里太静了,没有人接待我们。”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在荒野里响起一个尖利而古怪的声音:“都在地下呢!!!”

叶红被吓得叫了一声,我也抖了一下,本能地举起手电筒,照在前面一个人的脸上……

对方肤色白皙,两只圆眼睛,尖鼻子,小嘴,周围的胡子乱七八糟,正是那个当地人!

那个当地人说完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后退一步,“扑通”一声就跳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墓洞里。

叶红拽了拽我,要跑回车里去,我却死死拉住了她,没有动弹。

我在紧急地思考。

这个人不是一直跟着司机留在山路上吗?他怎么突然绕到我们前面来了?

他不是只会讲当地话吗?尽管这句“都在地下呢”也不算是普通话,但是说得清清楚楚,字正腔圆,谁都听得懂!

他是谁?

我们在山路上只遇到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他?

他为什么出没在这片古墓里?

我慢慢走到那个墓洞的边缘,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这个墓洞纵向大约有四五米深,底部有一个横向的深洞。

我怀疑,地下的墓道是相通的,过一会儿,说不定他就从哪个墓洞里冒出来了

我对叶红说:“我们先回车上吧,明天白天再来。”

然后,我拉着她小心地躲过一个个墓洞,走到了山路上。

司机在抽烟。他已经把车熄火了,只看到一个烟头在黑暗中闪烁。

来到山路上之后,我依然提心吊胆,总觉得脚下有深坑。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在南疆打过仗,敌人最擅长埋地雷,每走一步都可能被炸上天。直到他从前线撤下来,退伍回家,走在柏油路上,仍然不放心,总觉得一脚踩下去就会爆炸……现在,我理解他的感受了。

我在距离抽烟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一边细细观望他的脸一边问:“谁?”,在这个地方我谁都不相信了。

司机踩灭烟头,说:“我。”

是我们的司机。

我四下看看,问:“那个当地人呢?”

司机说:“刚才他突然走掉了。我想着,反正下山的路我也找得着,就由他去了。我们走吗?”

我说:“走,去喇叭沟村。”

我们摸黑找到了喇叭沟村,找到了那个读者赵立强的家。

那对老夫妻听说我们是他儿子请来的,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我发现,其实这里的人能听懂普通话。赵立强的父母讲的当地话,我基本也能听懂。也就是说,我们在山路上遇到的那个引路人,他很可能是在伪装。

我让司机开车回镇子了。

吃了点东西,赵立强的父母把我们带进了一孔窑洞,土炕热乎乎的。墙壁上贴着老旧的毛主席画像,老人家笑得热乎乎的。

我和叶红围着被子坐在土炕上,一直在谈论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当地人。叶红不怕古墓,不过她对这个在古墓里钻来钻去的人很恐惧。

她说:“我一直在想,他跳进墓洞之后去了哪里?”

我说:“我怀疑此人一直生活在地下,整天就在墓道里钻来钻去。那些古墓就是他的家。”

她很理性地说:“那他是干什么的呢?”

我说:“也许是盗墓贼吧。”

水缸后传来一阵鬼祟的声音,叶红马上竖起了耳朵:“什么东西?”

我说:“是老鼠。”

她低声说了一句令我汗毛竖立的话:“你没发现吗,那个人长得就像……一只老鼠。”

早晨,我们吃的是小米粥和洋芋馇馇。

赵立强家没有撬棍,也没有足够长的绳子。

我和叶红就在村子里转悠开了,问了很多人家,那些农民一听我们借撬棍和绳子,都有点警惕和排斥。

我查过这个村的资料,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参与过盗墓,非常疯狂,他们不可能没有这些东西,只是不想借给我们罢了。

他们可能怀疑我们也是来盗墓的。

哪个盗墓者,连这些基本的工具都不带,还要四处借,那可太不专业了。

很远的半山腰上有一孔土窑洞,远离村庄,显得有些孤独。我带着叶红朝它走过去。一般说来,离人群越远的人越淳朴。

土窑的门静静地关着,没有人走出来。窗户上贴着剪纸,已经掉了色,那应该是个大公鸡,头都没了。

我说:“肯定没人。”

叶红说:“可是门没锁。”

我说:“这样的山村,没有人锁门的。”

叶红说:“民风纯朴?”

我说:“也没什么可偷的。”

我们两个人走得气喘吁吁,怎么也得过去看看。我走到土窑的木门前,敲了敲,没人应。

我轻轻推开门,里面有一个脏兮兮的布帘子,掀开,里面竟然有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齐腰,她正坐在炕上摆扑克算命。

土炕上的席子破破烂烂,不见被褥。灶台上一大一小两只米罐,其中一只碎成了三块。水缸空着,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呼哒呼哒”朝里灌着冷风……

长发女人擡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再次用半吊子陕西话对她说:“老乡,我们能进来坐一坐吗?”

长发女人刻薄地说道:“你们已经进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她说话很标准。在这里能遇到一个说普通话的人太不容易了。

我一边走进土窑一边说:“实在抱歉,打扰你了。”

她家的地上也有一块木板,叶红踩着它走过来。

突然“吱呀”一声……叶红一步就跳开了,惊慌地问:“这是什么?”

我说:“地窖。窑洞住人,地窖藏物,这就是当地人的生活方式。”

我们坐在了土炕上。

我对长发女人说:“请问,你家有撬杠和绳子吗?”

她看了看我,说:“你看我像有那些东西的人吗?”

叶红把话头接了过去:“他是一个作家,叫辛远,很有名气的。这次,他来陕北采风,写盗墓题材的小说……”

长发女人不说话,继续摆扑克。

我小声对叶红说:“打电话让司机送来吧。”

接着,我对女人说:“你丈夫呢?”

长发女人说:“去北山了。”

我一下关注起来:“北山那么荒凉,去那儿干什么?”

长发女人说:“那里的人很多的。”

我说:“我们怎么没看见?”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怪叫:“都在地下呢!!!”

我打了个冷战,猛地转头朝外看去。毫无疑问,窗外这个人正是那天给我们指路又消失在古墓里的人。

长发女人一边摆扑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是个精神病。”

我说:“他怎么得了精神病?”

长发女人说:“天天在古墓下面爬来爬去的,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下午,司机把撬杠和绳子送到了。

我和叶红再次爬上北山。

天有点阴。尽管是白天,但是山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儿,死气沉沉。到处都是枯黑的干草和矮树,看上去更加荒凉。

据史料记载,秦汉时期的墓葬,地面上均有覆斗式坟丘、墓碑、祠堂、墓阙、人和动物的石雕。如今,这些东西都被漫长的时光消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土。

赵立强的父亲竟然给我们带上了黑驴蹄子,他说那是辟邪的。我不信这些,半路上都扔了。

拐个弯,突然闪出一处地方,十分鲜艳,就像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扎上了一根红头绳。

我们走上前才看清,那是一座高大的新坟,摆放着大红大绿的花圈。一根高高的木杆,顶端拴着一只纸糊的大鸟,涂着黑色,很丧气的样子。它随着风一会儿转过来看看我们,一会儿转过去看看远方。

叶红说:“我不怎么怕古墓,怕新坟。”

我说:“为什么?”

她说:“古墓里的人,连骨头都不存在了,没什么可怕的。新坟的墓碑上有照片,我怕那张照片,尤其怕照片上的那双眼睛。”

走过新坟,我们跨进荒草中,继续寻找那个以白布为标记的墓洞。我回头看了一眼,新坟上那只纸糊的大鸟正远远地盯着我们。我回过头之后,它又转过去看别处了。

山岭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瓦罐。这片土地的年龄太老了,什么东西一老就容易变成精怪。还有各种形状的骨头,我无法分辨它们出自人的哪个部位。有一根骨头很长,我怀疑是马的。

太安静了,只有我和叶红的脚步声。我们在明处,无数人躺在地下的暗处。

叶红又说:“现在,我不怕新坟了,怕歹徒。”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这荒山野岭的,人家一看我们的装扮,就知道我们是从城里来的,要是突然出现几个当地人图财害命,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这座山上手机没有信号,想报警都报不了。就算是报警成功,警察赶到这地方,肯定天都黑了。歹徒把我们干掉之后,直接扔进墓洞里埋上,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我们终于看到一块白布系在树上,很像招魂幡。那棵树天生畸形,七扭八歪,已经枯死了。树旁的低洼处,有一个黑糊糊的墓洞,黑糊糊的,正等着我们进入。

我跨过深深浅浅的荒草,走到墓洞边上,探头朝里看。

这个墓洞十几米深,笔直笔直,墓底的黄土上有零乱的脚印,一侧有墓道。

我恐高,不敢坐飞机,现在我才意识到,朝地下深入才是最恐怖的。

我把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用手拽了拽,没问题。叶红说了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我先下?”

我说:“我先下,没问题你再下。”

然后,我把撬杠扔进墓洞,然后把手电筒揣在口袋里,深吸一口气,然后抓着绳子慢慢朝下面滑去,叶红在墓洞口打着手电筒为我照亮。

我尽量不去蹬踩墓洞的四壁,害怕坍塌,但是,干燥的黄土还是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在我的头发上,衣领中。我低着头,躲避着掉落下来的土,免得眯了眼睛,同时紧紧盯着洞底……

终于,我重重地落在了洞底,仰起头,突然发现一个秘密:一个地洞,从上朝下看要比从下朝上看浅很多。现在,我看上面的洞口,显得很小,叶红的身影也显得很小。她在地面上的阳间,我在阴间的隔壁。

叶红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她喊道:“辛远,你说个话!”

我说:“活着!”

我的声音竟然震落了墓道里的黄土,“哗哗”落下来。

我弯下腰,朝旁边的墓道照了照,还是黄土通道,我试着朝里钻了钻,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

我朝前爬了几米,被一块石头挡住了,下面有一尺宽的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吹出阴凉的风。那里面无疑是一个墓室。

我静静观察了一阵子,突然胆怯了。就是这个黑糊糊的入口,前后钻进了三个梦想发财的人,结果他们都没有出来。

我伏下身子,拿手电筒朝里照去。

这个墓室的面积像一间房那么大,全部用石材构筑。这种石室墓应该出现于西汉后期,盛行于东汉,墓主多为贵族官僚。

墓室里空空荡荡,除了正中间躺着一口很大的石头棺椁,一无所有。

如果说那石头棺椁里装殓着古尸,那么,三个盗墓者哪里去了?就算那个石头棺椁是空的,也装不下三个人啊!

我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死死抓着腰间的绳子,这根绳子是我和人间唯一的联系。

绳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叶红也爬下来了。

她刚刚落地,我就感觉有人拽了拽绳子,接着一个声音从洞口传下来:“辛远!你说个话!”

我吓了一跳,接着,那根绳子就从上面软软地掉了下来。

我猛地擡头朝上望,那个洞口像月亮一样小,露出一颗黑糊糊的人头,笑嘻嘻地说:“都在地下呢!!!”接着就缩回去了。

完了。

那个精神病一直藏在附近,他割断了我们的绳子!

我们的绳子被割断了。

看上去,这个洞差不多是四层楼那么高,我们飞都飞不上去……

我和叶红都沉默了。

叶红显得很冷静,她说:“天亮之后,会有人经过这里吗?”

我说:“不知道。如果我们出不去,司机也许会找到我们吧。”

叶红说:“我们等?”

我说:“那里面是个墓室,我们进去看看。”

说完,我从那块石头下钻了进去,站起来,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看发现任何异常。然后,我趴在地上,朝她招了招手。

叶红也一点点爬过来。

站起身之后,她回头朝下面那个狭窄的入口看了看,不安地说:“这块大石头不会落下来吧?”

我说:“谁知道,古墓里有很多机关,毒药啊,翻板啊,暗弩啊,流沙啊,落石啊,悬魂梯啊……我们小心点。”

墓室不大,被两只手电筒照得通亮。

四壁上雕刻着各种画像:兵俑,仕女,车马等等,色彩斑驳,老气横秋。

那口石头棺椁比普通棺材大一倍,不算圆弧形的盖子,足有半人高。四周是镏金漆的五彩描,绘着仙鹤、麒麟、龟蛇。棺盖上有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图案,棺底环绕是一圈金色云卷纹饰。

曾经有三个同类,他们爬进来之后就不见了。这里没有门通向另外的墓室,也没有藏匿尸体的角落,他们能去哪里呢?

我伸手在墓室的四壁上摸了摸,上面的石缝连刀片都插不进去。接着,我又趴在地上仔细查找,石材地面十分坚硬,没有任何入口。

最后,我和叶红的眼睛都盯住了那口石头棺椁。

按照当时的墓葬习惯,这口石头棺椁里还应该装着一口木头棺材。打开木头棺材呢?应该是一具死尸,还有一些金银财宝。如果棺材是阴沉木做的,我们还能看一眼这具死尸的容颜……

山村很寂静。

离开山村,来到这片无人的荒山野岭,就更寂静了。

离开荒山野岭的地面,再钻进这十几米深的墓室内,就死寂得恐怖了。好像世上一切活物都灭绝了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朵是痛苦的。正像在白茫茫的雪野里,视线没有落点,眼睛是痛苦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耳朵就容易出现幻听。

我隐隐听到了属于地下这个世界的声音,极小极小,很难分辨是交谈声,是喘息声,还是走路声……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叶红突然挺直了身子,张着耳朵四下听。我这才确定,确实有声音,她也听见了!

我想幽默一下,于是伸手敲了敲墓室的墙,大声问道:“隔壁有人吗?”

叶红一下抓紧了旁边的撬棍。换一个女孩,这时候往往会抓住男人的手。抓住男人的手是没用的,如果打斗起来,还削弱了男人一半的战斗力。

最后,我又盯住了面前的石头棺椁。

是的,我肯定,声音是从棺椁里发出来的。

我关掉了手电筒,然后朝叶红的手电筒指了指,她马上也关掉了。墓室里顿时一片漆黑了。

这时候,叶红抓住了我的手,她是担心,一转眼我们就在地狱般的黑暗中走散。我也抓住了她的手,这样,至少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知道对方的方位。

我轻轻轻轻站起身,把耳朵贴在了高大的石头棺椁上。

关掉手电筒有两个好处:第一,如果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真的有第三方,那么我们必须把自己藏起来;第二,没有了光,我们的耳朵会更加灵敏。

我在石头棺椁上贴了几分钟,那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似乎来自冰窖里,颤巍巍的:“你们来做客,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啊?”

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我和叶红同时退了一步,都靠在了墓室的墙壁上。

我本能地想逃出去,马上又意识到,即使钻出墓室也无济于事,因为外面无路。路被那个精神病切断了。

我打开手电筒,递给叶红,说:“拿着!”

然后,我把撬棍抓在手中,对准棺椁盖下面的缝隙插进去,使劲一撬,撬开了一条缝儿。

叶红上前帮忙,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句很老套的话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棺椁盖移开了。

一股冷风从里面冒出来。

棺椁里没有装着木头棺材,也没有古尸和金银财宝,黑糊糊的,就像个无底深洞!

原来,棺椁下又是一条墓道。

我说:“我跳下去看看,你等我。”

叶红说:“这里面除了这口棺椁,没其他机关,那三个盗墓的进来之后,肯定也搬开了这个棺椁盖,跳进去了……”

我说:“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出路。”

她想了想,没有再阻止我。我扔下撬棍朝棺椁里爬去,叶红却把撬棍递到了我的手上。

这个入口大约两米深,我跳下去之后,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撬棍,慢慢朝前走。这条通道是一个朝上的斜坡,前面黑糊糊的,没有尽头的样子。

叶红在入口处喊道:“辛远,你说个话!”

我说:“活着。”

她就跟着跳下来。

她一个人留在那个墓室里更危险。

我拉着她朝前走,心里很害怕,也很兴奋。一个作家遇到离奇的遭遇,就像一个侦探接手一起难解的案子,一个医生面对一场危险的手术,那感觉又紧张又刺激。

走着走着,我否定这是一条墓道了,它只是一个不规则的地洞,更像是盗墓者挖掘出来的。

我们的手电筒好像都要没电了,光束越来越暗,只能照亮一米远的距离。地洞也越来越狭窄。

我们摸索着走了半个多钟头,地洞依然朝前延伸,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我们的手电筒照到了东西,我和叶红同时目瞪口呆……

三具男尸,背后分别用木桩支撑着,直直地跪在地上。他们的嘴巴微张,里面含着黄土。他们的眼睛里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木桩上,分别写着他们的名字。

回去没有出路。

我和叶红躲过这三具尸体,继续朝前走。这次我让叶红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了,走出几步就回头照一照,那三具尸体没有跟上来。

她全身都是黄土,牛仔裤的膝盖也破了。我想说:如果我们活着出去,我给你买一条新牛仔裤。又一想,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说这样的话太滑稽了,就没有说。

我们又朝前走了半个多钟头,前面突然到了尽头。

叶红朝上照了照,又用手在顶部推了推,竟然推开了一个盖子。我的心翻腾了一下。

她把手电筒递给我,朝上一窜,半个身子就出去了。她用双手拄在洞口两边,使劲一撑,整个身体都出去了。接着,她把手伸下来,接过手电筒和撬棍,我也爬了上去……

四下一看,我彻底晕了……

我们从一个地窖里钻出来,置身在一个窑洞里。

土炕上的席子破破烂烂,没有被褥。灶台上一大一小两只米罐,水缸里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窗户上贴着掉色的剪纸,是一只大公鸡,头都被风刮掉了……

正是那个长发女人的家!

可是,她却不见了。

我和叶红赶紧走出去,来到了赵立强的家。

赵立强的父亲正在院子里抽烟袋,我快步走过去,指着离村子最远的那个窑洞,劈头盖脸地问:“住在那个窑洞里的女人是什么人?”

赵立强顺着我的手看过去,愣了愣,说:“那个窑洞早就废弃了,没有人住啊。”

我忽然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鬼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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