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淋雨客

當我離開家後,在傍晚,雨突然淅淅瀝瀝地下了。

該死的,我連傘都沒有拿——我是說,我穿着新買的抹茶色西服,就這樣裸漏在雨中,被燈火車流視奸,人羣的喧鬧和踢踏水面的聲音成爲了黃昏的主流——在太陽被遮蔽後,雨就是新的光亮。

我用手遮着,微微低頭:

“天,你見過這樣的雨嗎?沒有傘的雨?”

我尚且可以看清楚街上的行人:就在一旁的公園小道里,有着幾位光着膀子的大爺在慢跑。腋毛旺盛,肚子平癟,上面有幾條渾濁的線條,結實的臀部收緊着發力。雨滴就這樣打在他們身上,順着肩膀流到緊身褲上,是身體流淚了。那些號子——清晰、短促,隨着步子漸行漸遠,直至他們消失在了叢林中,號子也斷了弦。

人羣中一些有所準備的人已經撐開了傘,即便雨不痛不癢。傘堆下,有一個孩子趁着一旁的老嫗溜神,忽然追起了一隻貓。老嫗趕忙追趕,但傘過於密集,舉着傘跑備受限制,情急下她只能把傘丟到一旁,一邊叫罵着一邊追。那把無主的傘就這樣落在了衆人腳面上,你踢一腳,我踹一下,翻滾來翻滾去,到了我的面前。

“嗨。”我沒有期盼它能回話。“你太可憐了,我來當你的朋友吧。”

我帶着傘繼續向前。太陽徹底沉落了,橘色的街燈一盞盞打開,氤氳出一圈光紋。雨大了些,雨聲成爲了聲音中唯一的常態。我走上天橋,看水珠連成細流,沿着水泥牆側壁滑下,順成一條透明的線。舉起雨傘,用尖兒輕挑,水線便開了花。那些灑出的老水在空中仍然曼妙,將濃豔的橘稀釋淡抹,如同跳躍的金魚,踉蹌着鑽入傘中。

“你見過這樣的雨嗎?”我反覆追問,“你見過這樣的雨嗎?”

彼時,我忽然意識到,雨傘的一生都是在反覆開閤中度過的,它——忠誠且嚴密的守護——阻隔了人與雨——原始而又緊密的結合。雨傘是騎士,人是公主,雨是龍,自從騎士發誓證明自己有資格守衛公主後,他得到了地位,卻失去了自由;自從騎士發誓要斬首惡龍後,他得到了榮譽,公主卻永遠無法結識真實的龍。王國亦然,當人們齊心所向,他們所以爲的便是正確,龍便是惡龍。

我站在天橋上,環顧四周,天橋下流光溢彩,喇叭聲與轟鳴聲混入了自然的聲音中,隱約着,幾首帶有律動的歌曲混雜着持續播放,同樣加入了這場雨之交響樂。

我閉上了眼睛。

我閉上了眼睛,雨滴迅猛地接近我,在觸碰前的剎那,我跳起了踢踏舞。我和密密麻麻、數以億計的雨滴打了個賭,我偏要在那雨間縫隙中撈的一片旱地。感謝斯坦利多南,感謝吉恩凱利①!我憑着腦子裏的印象拙略的模仿:唐在排水管前沖涼,我在屋檐下旋轉;唐在櫥窗下踩水,我在樓梯上下踱步;唐拿着雨傘橫行於路燈間,我把雨傘視爲我的男舞伴,牽着傘把在人行道上舞起。

“你見過這樣的雨嗎?司機先生!”我對着紅燈一側舉着手機的腦袋們喊道;“你見過這麼的雨嗎?”

人聲鼎沸,卻被雨隱蓋,像是一鍋糊透了的粥,稠膩又淡薄。

當我離開家後,在午夜,雨淅淅瀝瀝地下了。

我從馬路口逃出,跑到了一條小道。我與傘一樣,渾身都溼透了。我舉起它來,我們相視一笑。

我喘了幾口粗氣,走到排水口前,張開嘴大口灌了滿嗓子雨水。幾聲嬉鬧聲從小路末處傳來,我好奇着走了過去。我看看,是誰晚上不回家,在滿是泥濘與髒水的街道上打鬧。

當我走到一個斜坡處,向前看去,一羣不同年齡、穿着的人躺在雨路上,側面像石頭般洶湧雨水拍打,門面享受着雨水的按摩。

在他們對岸,有一羣蓄勢待發的人。每當路上有人知足後,便有一個候補者衝上去與雨親近。

“喂!孩子!”岸上有人衝我招手,“你見過這樣的雨嗎?”

我拎着一把被拋棄的傘站在下游,潸然淚下。


by 佐也.

備註:

①:美國歌舞片《雨中曲》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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