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英風》:旗籍作家武俠小說中的旗籍族羣文化特徵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到本世紀初,在根據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人的新派武俠小說改編的武俠影視劇大熱的同時,也曾經流行過一批傳統武俠影視作品,《十三妹》《三俠五義》《七俠五義》《臥虎藏龍》等。藉由這批熱播影視劇的影響,俠女十三妹、南俠展昭、錦毛鼠白玉堂、李慕白、玉嬌龍等傳統武俠人物,也爲大衆所熟知。

由這批傳統武俠影視劇,可以追溯到清代至民國時代的旗籍作家的武俠小說,文康的《兒女英雄傳》,石玉昆的《三俠五義》,王度廬的《臥虎藏龍》等。受特定歷史文化背景的影響,旗籍作家筆下的武俠小說,與唐宋以來民間流行的英雄傳奇類古典武俠小說又有所不同。張書傑在《別樣英風》中專門討論了旗籍作家武俠小說的獨特俠義精神。

《別樣英風》是根據作者的博士論文按照出版體例修訂而成的,通過分析清代到民國時期的旗籍作家石玉昆、文康、趙煥亭、王度廬、老舍的武俠小說,挖掘出這一羣體創作的獨特俠義精神內核。其中,老舍沒有專門的武俠小說作品,但其作品中含有一些武俠文化因素。

清代“不分滿漢,但問旗民”。所謂旗人是相對民人的族羣劃分,八旗子弟不事生產、不經商,只當兵、當差或賦閒在家。這些作家們出身於旗籍族羣,創作的武俠小說常以說書的形式爲有閒的人羣做消遣,作品受衆以喫“鐵桿莊稼”的、有閒的旗人羣體爲主,因而,他們創作的作品中帶有濃厚的旗籍族羣的文化特徵。


在俠客與朝廷的關係上,旗籍作家的處理就與以往作家不同。

此前,傳統俠義小說中的俠客,帶有市井遊俠特徵,存在於江湖之中,往往行走民間、義字當頭、好打抱不平,也會幫助受到不公平待遇的百姓反抗貪官污吏的壓迫,一切利益恩怨糾葛都在江湖中解決,而非按照現實社會法律秩序行事。在這些作品中,俠客與朝廷的關係相互獨立、比較疏遠甚至有時是對立的。

而在旗籍作家的筆下,江湖世界與現實社會連接在一起,俠客與朝廷往往是合作甚至從屬的關係。俠客尊重皇權,輔佐清官,會依賴或輔助“好”的官員去懲治“壞”的官吏或惡人,也會主動自覺地遵守法律和維護社會秩序。旗籍作家在公案小說中偏好“清官與俠客”這樣的 “理想組合”設定,比如包拯和展昭。

與此同時,旗籍作家筆下的俠客,其出身也更加清白化、知識化,不再像以往作品中的市井英雄好漢那樣,主要強調歃血爲盟、兄弟義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而是更強調俠客們的出身、知識基礎和道德修養,使俠客們對是非曲直的判斷更公正、更令人信服,進而令他們主持正義、懲惡揚善的行爲更具有正當性、合法性。

換句話說,旗籍作家把俠客們行俠仗義的行爲置於合理合法的框架之下,不與現實社會的法律秩序產生衝突,塑造了被馴化的俠客。這樣的設定,自然是符合旗籍作家族羣和旗人小說受衆族羣對俠客的想象和期望。


在把江湖連接到現實、尤其是讓俠客與朝廷關係密切的同時,旗籍作家也小心翼翼地在“仕”與“隱”之間開拓精神空間,尋找價值平衡。

自古以來,遊俠羣體多有嚮往自由、淡泊名利、寄情山水之間的性格特徵,“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一番俠義作爲之後歸隱田園或山林,逍遙自在。俠客重信守諾,或許會因一時意氣爭個高低,但多數不會貪圖功名、追求高官厚祿。汲汲於富貴功名的人,失了俠客的本性,往往會被人所擯棄。

而如前所述,旗籍作家筆下的俠客,與朝廷和官員太近,入仕近在咫尺,隱逸則遠在天邊,這與旗人羣體的現實狀態非常貼近。或許正因爲這樣,旗人羣體作爲小說主要受衆,才更容易將自己帶入到這些武俠小說中的人物形象中去,理解並認同其所作所爲,以慰藉內心行俠仗義、瀟灑自由的俠客情懷。

所以,旗籍作家筆下的俠客往往徘徊在“仕”與“隱”之間。張書傑以白玉堂、蔣平、歐陽春三個人物爲例,分析了旗籍作家筆下俠客們在“仕”與“隱”之間的性格頻譜。他認爲,白玉堂處於“仕”的一極,渴望躋身廟堂、建立功名;歐陽春處於“隱”的一極,與官府保持距離,適性盡情;而蔣平在“仕”與“隱”之間遊刃有餘,能夠平衡官府和江湖俠義之間的關係。

對八旗子弟來說,入仕當兵或做官是建功立業的正途,而行俠仗義、隱逸自由又是內心的一種強烈渴望。旗籍作家寫出的,也正是這些八旗子弟在現實中能切身體會和共鳴的,一種在事功和適性之間或者說在“仕”與“隱”之間尋求的俠義精神的平衡。

可以說,旗籍作家筆下的俠客,反映的正是旗籍族羣內心對俠義精神的想象和渴望,是一種旗籍族羣定製化的理想設定。但不得不說的是,儘管旗籍作家努力開拓出這樣的精神空間,但在這種框架限定下的自由維度畢竟有限,因而,他們塑造的俠客的反抗性、批判性、創造性也都大打折扣。


當然,旗籍作家的武俠小說中,還有其他一些明顯的旗族羣體文化特徵。

清代社會崇拜關羽,先後有8個清朝皇帝爲關公加封,這種突出的“關帝情結”,也以忠誠意識、保護神意識、尚武意識、兄弟友愛意識等形式,隱含在旗籍作家的武俠小說中。“關帝情結”深化了武俠小說中兄弟情義的表現,但也限制了人物的行爲,比如王度廬筆下李慕白、俞秀蓮、孟思昭三人之間的感情關係,就極度壓抑,造就了悲情的不幸結局。

旗籍族羣也有濃厚的鄉土情結。在旗籍作家的武俠小說中,有許多描繪京畿地理風物、市井俠義傳說、風俗習慣的內容,展現了旗人的性格特徵、精神活力、社會關係和市井生活。另外,旗人社會中,女性的地位相對較高,比如未婚的小姑和女性長輩,都會受到重視。所以,在旗籍作家的武俠小說中,自然也出現了一些比較有地位又有能力、性格各異而非臉譜化的女性俠客形象。

武俠小說中反映了源遠流長的武俠文化。張書傑在《別樣英風》中從旗籍族羣文化的角度,分析了旗籍作家武俠小說中的俠義精神,挖掘了這些作品中獨特的旗籍族羣文化特徵。總的來看,旗籍族羣文化對旗籍作家的武俠小說影響深遠。旗籍族羣文化也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這類武俠小說的設定和其所表達的精神理想。


2021.10.24霧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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