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豸
第一次見到他時，我還是個十多歲的淘氣小子。當我和小夥伴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他騎自行車從身邊過去時的樣子，我們忍不住笑成一片。
我感覺他是我見到過的最醜陋的人，從他騎在車子上的樣子看，個頭不是很高，有點胖，脖子就顯得格外有些短粗。關鍵是他的脖子和別人不一樣，始終朝一邊歪着，幾乎貼到肩膀上了。當他聽到我們的笑聲，扭過頭罵我們沒教養時，那費勁的眼神和滑稽的樣子，更讓我們引俊不禁。
他是道班的一個臨時工，分管我們村的一段鄉路。後來我又見過他幾次，每次都會吸引我的眼球，忍不住多看上他幾眼。
沒想到的是，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後來，他竟然成了我們村的人了。真是衆裏看他只幾度，他就在我身邊的不遠處。萬沒想到，他成了我們家的鄰居。
他是經人介紹，倒插門嫁給了我們鄰居盧家寡婦的，女人帶了一個男孩叫盧勇，已經十來歲了。
訂妥婚後，他興高采烈地騎自行車帶着女人去鎮上買東西。那一場景正巧又讓我和小夥伴看到了，差不點給我們幾個笑趴下了。
別人騎車帶人，一般都是坐在後座上。除非帶小孩，會在車樑上臨時安放一個木製的小座，讓孩子坐在上面。他竟然也像帶小孩一樣，讓女人坐在前邊的大梁上。女人長得挺胖，五大三粗的，幾乎塞滿了前面的空間，完全擋住了後面的視線。換做別人肯定會感到很不得勁兒，需要歪着頭才能看到前面的路況。而他就不用特意了，反倒感到很自然。只是他的兩條腿要向外撇開着，兩條胳膊環過女人茁壯的身軀，再握到車把上，有點不夠長的感覺。所以那個動作是極其奇特的，當大家看到他騎車帶老婆的那個情景，都憋不住發笑起來，感覺像在看搞笑小品。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他姓謝，一個挺咬嘴的名字，叫起來有點拗口。所以沒來幾天，就有了大家一致認可的外號---“謝歪脖子”。不久後，又演變成了謝老歪。
別看謝老歪人有異象，本事可不小，來村裏沒用多長時間，就在村上混了一個差事，看村部兼出納，屬於“駐隊”幹部，二十四小時住在大隊部，全天候辦公。
別小瞧了這個差事，要是放在鎮裏或者縣上，就相當於辦公室主任，權利不算小，什麼迎接招待上級檢查，接待村民投訴，包括村裏信息發佈，乃至廣告宣傳啦，事無鉅細，都在他的權利範圍之內。
幾年下來，謝老歪在村子裏人緣混得不錯，上至村長書記，下到普通百姓，關係都挺好。日子久了，人們也看習慣了，不再覺得他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也不再在外貌上歧視他了。
謝老歪人特勤快，一天到晚閒不住。他家距離村部很近，只隔了一戶人家，放屁功夫就能跑家裏一個來回。但他絕對不會因此影響工作，他只是太在乎家中的胖老伴了，好像一會看不到都會想得受不了似的。
謝老歪還有個熱心腸，就是喜歡給年輕人保媒拉線，幾年下來，成全了不少好事。誰家孩子大了，父母求到頭上，他都會點頭答應。甚至看到誰家孩子到了婚嫁年齡，不用求他就會主動上門給說親。一年年樂此不疲地跑東跑西，並不圖人家答謝。所以，在村子裏還是挺有威望的。
更讓人佩服的是謝老歪對待女人的孩子很好，好得像親兒子一樣。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和女人結婚後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就把老婆的孩子視同己出，一點也不見外。從小學供到初中，孩子喫穿用度，都是他張羅買。剛開始，盧勇看不上他的長相，不接受他。別說叫他爸，就連叫叔都不叫，謝老歪也從不計較。
但是幾年過後，盧勇長大懂事了，慢慢地被謝老歪暖透了心，直接叫了爹，這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後來，盧勇讀書並不是太好，輟了學。他覺得盧勇小，幹活從來不叫，硬是讓盧勇在家幹待了一整年。
謝老歪在村裏的工資並不高，爲了家中生計，忙裏偷閒地種着十多畝地不說，還買了一頭母牛。爲了不讓孩子太辛苦，他每天起早放牛，只讓盧勇下午放。如果盧勇回來晚了，他都會去接，就是親爸也未必做到他這樣。
一晃盧勇二十多了，他又張羅給找媳婦。盧勇挺憨厚，並不是能說會道那種，家中條件也很一般，找對象並不簡單容易。好在這是他的長項，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給盧勇娶上了媳婦。
一年後，兒媳給謝老歪生下個大胖孫子，可是給他樂壞了。每天都要忙裏偷閒地回家抱上一會兒。孫子會走了，他就成天帶在身邊，孩子離開父母可以，卻離不開他這個異姓的爺爺。
幾年後，盧勇又有了老二。他的老伴跟他說，要不讓老二跟你姓吧！謝老歪卻不同意，說姓啥都不重要，只要孩子認我不討厭這個爺爺就行。看看這謝老歪可是不簡單，多有境界！
後來，胖老伴得了中風，躺在牀上下不了地，每天都需要人照料。這可給謝老歪忙壞了，村裏一頭家裏一頭，每天往返在家和村部之間。給老伴端屎接尿，端水喂藥，無怨無悔，伺候了差不點兩年。直到把老伴送走了，纔算輕鬆了一些。
老伴去世後，他仍然和孩子在一個房檐下生活，外人一點看不出兩樣。
謝老歪六十六歲那年開春的一天夜裏，村子裏發生了火災。他接到報案電話後，顧不上把衣服穿利落，就急忙打火警電話，隨後又打開擴音器，用廣播喇叭招呼村民起來救火。連續喊了十幾遍，嗓子都喊變了音，最後竟然只喊出了半句話來。
大傢伙聽到廣播，都急急忙忙穿衣起來，拎着傢什跑去救火，誰也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第二天早晨，書記起早去村部取開會的材料，發現門關着，雖然和以往有些不同，也沒覺出什麼。可是推門時，竟然發現門在裏邊插着，喊了幾聲沒有迴音。書記心想謝老歪從來不這樣啊，今天是咋地了？這才覺出不對勁。打開門後，發現謝老歪倒在地上，身上只穿着秋衣，棉襖甩到了一邊。上前一模，謝老歪的身體已經涼透了。
書記急忙用喇叭喊來村裏的醫生，看過之後，判斷謝老歪是突發腦梗而亡。一家人聞訊趕來，見此情景，悲痛不已，兩個孫子喊着爺爺，哭成一團。由此可見，謝老歪和孫子的感情之深。盧勇悲傷地說，我這個後爸雖然不是親的，卻比親的對我還好。
謝老歪的突然離去，在村子裏的反響很大。人們議論紛紛，有的替謝老歪遺憾，說這一輩子都爲人家忙活了，輪到自己竟然落個這樣的下場，這輩子太虧。而更多的人都說謝老歪這輩子活得精彩，不僅贏得毫無血緣的兒孫愛戴，也贏得鄉親們的敬仰，這輩子活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