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流成海洋(第十四章)

                  空即是色

錢老師恢復單身已經將近一年之久了,因爲沒有了婚姻與責任的束縛,這一年裏,他換了大概十七八個女朋友,這些女朋友形態各異,美醜不一,職業也是千差萬別。

強健的身體和出衆的外貌,這兩點王老師最引以爲傲的優點,一直給他帶來無限的自信,可只要有錢老師在身邊,王老師永遠感覺自慚形穢。

以前的錢老師並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但現在他開始慶幸自己有這些得天獨厚的優勢。這些優勢並不能給他帶來穩定的婚姻,但卻可以給他帶來單純而熱烈的情慾。

“一切不以結婚爲目的的搞對象都屬於耍流氓!”李老師看着日漸消瘦的錢老師滿臉擔憂地提醒道。

“切!什麼年代了!現在都講兩情相悅,兩人談談情,說說愛,感覺不對了腳一踹,絕對不影響下一代。”錢老師滿臉不屑,一邊快步走出辦公室,一邊大聲喊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李老師無奈地搖搖頭,他看着正在陷入沉思的趙老師說道:“老錢同志換女朋友的頻率太快啦,我擔心他身體喫不消啊!”

“相對於他的身體,你更應該擔心他的靈魂,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咱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墮入地獄啊!”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又開始了你!咱們換個話題,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剛剛在思考什麼?你的思想總能給我驚喜。”

“老李同志,我剛剛在想,何謂天理,何謂人慾。朱熹所主張的存天理,滅人慾,好像沒什麼問題。”

“人慾是想滅就能滅的?就比如,愛慾生髮人類的繁衍,五感之慾創造人類文明,求知慾推動人類進步,順從慾望纔是人之本心,你告訴我,你怎麼滅?”

“這是你沒有區分天理與人慾的區別,就如你所說的愛慾,聖人有言:食色性也。男女交合,人類繁衍,這是天理,可像老錢同志這樣夜夜當新郎的行爲完全超出了天理的範疇,這就屬於縱慾,如果不及時滅掉,必然會導致禍患。再比如,當你渴時要喝水,當你餓時想進食,這都是天理。可是如果你渴時非要喝恆大冰泉,當你餓時非要喫鮑魚山珍,這就進入到了欲的範疇。適度爲理,過度爲欲。聖人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纔會奉勸弟子,寧可不及,不能過度。可是幾千年來,我們人類始終在反方向上激流勇進,還狂妄自大地自詡爲進步。”

“所以,慾望,是第一生產力;慾望,創造更美好或是不美好的未來;慾望,促使我們的身體極速消亡,促使我們的靈魂極速腐化。”

“老錢同志,你這就開始認同我的觀點了?”

“對啊,我覺得你說得特別有道理。”

“你這樣不好,你該有自己的思想,不能受我的思想幹擾,有道理不代表正確,你讀《傳習錄》學到了什麼?”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

“所以,你應該明白,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位聖人,天理自在我心,不可求之於外。即使是聖人之言,也不能免於謬誤,更何況是我這樣的凡夫俗子?”

“我明白,我應該懷疑一切。”

“那些名人們闡述的道理,即所謂的名人名言,無論看起來多麼正確,你也應該明白,那只是他們自己的道理,不是你的。”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所以,你又在接受我的道理了?”

“哈哈,老趙同志,再這樣交流下去,我們就沒法結束這些話題啦!”

“好,那我們就回到拯救老錢同志身體與靈魂這個話題上來,我覺得,你大可不必擔心,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換個詞,應該叫自生自滅吧。”

“自生自滅,就是順其自然。出生必然入死,不過是早晚先後的差別。”

“因爲王曼,我一開始很擔心老王和老錢以後沒法相處,沒想到人家倆各顧各的,還挺和諧。”

“老李同志,你只說對了一半,王曼並不能促使他倆決裂,因爲老錢在乎的,是老王不在乎的;老王在乎的,又是老錢不在乎的。所以,他倆永遠都不會決裂,但也絕對不和諧。老錢離不開老王,我們都離不開老王,正如老王離不開我們一樣。我們骨肉相連,我們靈魂互補,所以,老錢墮落,我們誰都逃脫不了他的殘害,最近我就偶爾會禁受不住引誘,不由自主做一些苟且之事。”

李老師瞪大眼睛,故作震驚之狀問道:“你不會……破了身吧?我很好奇,哪位女士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讓你情不自禁呢?”

趙老師攤開雙手,平靜地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李老師看着展現在自己面前的趙老師的雙手,瞬間明白了趙老師的意思,心中頓生一種憐憫之情。

“你……你,實在不行你還是找個女朋友吧?”

“絕對不會,我現在正努力進入一種境界: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不敢苟同,佛語所言之色,與你所做之色,並不是一回事兒。”

“你讀過《老子》,你應該知道,後人對其無爲思想的曲解,衍生出了兵家與法家,創造出了大漢時代的文景之治。我們的文明不就是在這樣一種曲解中不斷傳承的嗎?這就是所謂的我注六經和六經注我。”

“你說得有道理,但我總感覺不太正確。”

“這就對了,你終於開始懷疑我了,但這還不夠,你再多看看書吧,你得努力做到能夠反駁我纔行。”

上課鈴響起,李老師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辦公室。

他渴望與趙老師就這個話題繼續交談下去,因爲他知道,下一次與趙老師的談話主題一定又會截然不同,他們總是這樣,在進行靈魂交流的時候經常處於一種思維跳躍的狀態,他們聊的內容沒有任何實用價值,但每次交流結束,李老師的內心都異常平靜,他似乎達到了某種境界,但這種境界的持續時間極短,因爲,一旦他迴歸世俗生活,那遇事後的喜怒哀樂之情與追名逐利之心就會不斷侵蝕他,使他不自覺地鄙視自己。

走進教室之前,李老師努力將剛剛談話的內容刻了進腦子裏:生命是一種漫長的過渡,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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