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背後不是光(3)

吳晨是王朝陽追求的第七位女生,也是王朝陽名正言順的第一位女朋友,兩人正式確定關係時,王朝陽怎麼也不會想到,未來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都是因爲這個女人。

和吳晨談戀愛一個星期以後,王朝陽開始決定要努力取得一個全日制本科學歷,這是王朝陽在他短暫的人生中做出的少有的正確選擇之一,但這次正確的選擇並不是源自想要變強的內驅力,而完全是因爲吳晨的推波助瀾。

“明年專科畢業,我們想找到合適的工作太難了,我們只有都考上本科,畢業以後我纔可能跟你去到你的家鄉,然後和你一起找到合適的工作,然後我們才能結婚,一輩子在一起。”

吳晨語重心長地說。

王朝陽這幾天千方百計想要親到吳晨誘人的嘴脣,他每天心心念唸的是如何儘快與吳晨同居,他從沒想過這麼長遠而現實的問題,現在,經吳晨這樣一說,他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一個專科生想要考上全日制本科,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通過專接本考試。但通過專接本考試並非易事,這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而對於這羣已經被上一次高考大浪淘沙篩選下來的人們來說,努力學習本身就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更何況,此時準備專接本考試,學校不會提供任何課程上的幫助,一切全憑自覺。當然,報名專接本培訓班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對於王朝陽和吳晨這兩個貧困生來說,一期課程兩千塊的報名費,他們實在無力承擔。

王朝陽決定拼一次,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好色的懦夫,但至少他還保存着一點點男人的責任感。

“我不能每天光想着如何與女朋友上牀,我還必須得對自己的行爲負責。”

此後的半年裏,王朝陽又過上了和高中時代一樣單調而充實的生活,他每天早出晚歸,和吳晨一起坐在教室的角落裏專心學習。半年以後,王朝陽果然如願考上了承德的一所本科院校,但另他沒想到的是,每年都拿獎學金,平時比自己更努力學習的吳晨,落榜了。

查完分數的那一刻,王朝陽萬念俱灰,她看向身邊滿臉愁容的吳晨,不知所措地等待着她對自己的最終審判。

王朝陽最後一次送吳晨回到女生宿舍樓下,兩人一路無言,臨別之際,吳晨突然開口說道:“你要努力,將來畢業以後找到穩定的工作把我接過去,我等着你。”說完,吳晨頭也不回地轉身上樓。

這似乎是一件無比浪漫的事,正常來說,王朝陽聽到這些話應該無比振奮,然後一夜之間成長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最後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穩定的工作,將吳晨接到家鄉,二人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然而,事實卻是,王朝陽並沒有對吳晨的話語產生多少觸動,他此時想到的仍然是自己考上本科後多姿多彩的生活,以及成爲本科生這件事將給父親帶來多少榮譽。

唯一讓王朝陽感到意外的是,吳晨竟然沒有提出分手。

未來發生的很多事都證明,王朝陽並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在他心中,自己的慾望永遠大於責任,雖然他每天表現出爲他人努力的高貴品質,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幫助他人只是順帶手的事,滿足自己的慾望纔是重中之重,兩者一旦發生衝突,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兩個月後,一年一度的國家特崗考試開始了,爲了滿足父親的意願,他極不情願地報名參加了考試,但因爲沒有提前複習任何考試內容,並且在考試當天,他只做了半面試題就藉口肚子痛瀟灑地走出了考場,結果可想而知。

特崗考試結束後的下午,他興高采烈地跑到新考上的本科院校報名,並在新學校的宿舍給遠在邢臺的吳晨打了一通電話,他裝出萬分無奈與愧疚的語氣告訴吳晨,這次特崗考試,自己沒有複習好,試卷上一半的題都不會做,肯定考不上。

吳晨沉思片刻,雖然無比失落,但她仍然平靜地安慰王朝陽說:“沒關係,你在那裏努力學習,兩年,我等得起!”

現在,王朝陽每次想到那年的特崗考試都會忍不住痛罵自己的自私與無知,如果當年他能考上特崗,提前成爲一名教師,那他不僅實現了自己六年級就已經確定的人生目標,而且很可能提前兩年就和吳晨組成一個穩定和諧的家,更重要的是,他將大大減輕父親身上的重擔。當時的他,並沒有意識到,相對於家裏出了個本科生這一虛無縹緲的榮譽,每個月能交給父親兩千塊錢工資而不是每個月向他伸手要五百塊錢生活費,顯然要實惠且現實得多!

兩年的本科生活給王朝陽帶來了什麼?似乎除了那個全日制本科學歷,其他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他每天渾渾噩噩,上課全憑心情,唯一能激起他熱情的就是每個月到邢臺找吳晨相聚兩三天這件事。後來他每次提及此事,總是滿眼噙着淚水,帶着一副痛苦的表情講述自己如何不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與吳晨帶給他肉體上的歡愉相比,少喫幾頓飯省下錢來擠火車這點痛苦,不值一提。

在本科畢業的前半年,王朝陽早就把到邊遠山區支教這個偉大的夢想拋之腦後,他在同學的建議下跑到北京賣了三個月二手樓,當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做銷售那塊兒料的時候,他只得灰溜溜地跑回學校,着手準備一個月前就應該完成的畢業論文。

有驚無險地畢業以後,王朝陽陷入了無限的迷茫之中,未來該何去何從,已經習慣了無憂無慮大學生活的他毫無頭緒,他左思右想,絞盡腦汁:去北上廣深,自己學歷不佔優勢,能力基本爲零,又不善言辭不善交際,而且自己已經嘗試過,此路不通;比較普遍的選擇是考公務員和事業編,但這兩年他考了不下四五次,每次距離進入面試都相距甚遠,他實在沒有信心再去參加考試;最令他感到失落的是,家裏沒有人脈和金錢給他安排工作。他曾可笑地幻想過:突然有一天父親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家裏中了五百萬彩票,以後一家人都能衣食無憂啦!甚至還幻想過,突然有一天父親打來電話說自己其實是某位大領導,等他畢業以後全都安排好啦,讓他不必爲找工作擔心。然而,事實卻是,他的家庭就是尋常百姓人家,甚至因爲自己和妹妹上大學,家裏的收支捉襟見肘,連普通人家都比不上。

經過徹夜的思考,最終,他決定繼續參加國家特崗教師招聘考試。這一次,他加倍努力學習,他把自己關在屋裏,沒日沒夜地學習了一個月,但做這一切時,他並沒有想着這是爲了父母和吳晨,更沒有覺得教師是一個多麼神聖的職業,他只是想盡快有個穩定工作,否則,他會感覺很丟人。

事實證明,拼盡全力的努力確實能換來一些收穫,經過一個月的閉關學習,王朝陽以全縣第三的筆試成績進入面試,並順利通過面試和政審,最終如願成爲了一名鄉村教師,這一切真是如此完美,自己兒時的夢想竟然陰差陽錯地實現了。後來在很多次演講比賽中,王朝陽都會用“當老師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這句話作爲開場白。至於在夢想實現的過程中經歷的那些其它嘗試,以及自己是如何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選擇當教師的這件事,王朝陽隻字未提。

窮人的孩子經過不斷努力實現夢想,這是一個多麼完美的故事啊!這樣的故事才更能打動人心!

無論如何,穩定的工作終於有了,此時已經接近滿頭白髮的父親終於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王朝陽一邊在電話裏向吳晨激動地訴說着這個好消息,一邊想象着吳晨喜極而泣的樣子,但令王朝陽意外的是,吳晨的迴應聽起來並沒那麼開心。

“你的工作有了,那我呢?”

吳晨長嘆一聲,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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