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背後不是光(4)

“人生如登山,一步一重天。”每次父親對王朝陽說這些富有哲理的話語時,王朝陽都會產生疑問——連小學都沒畢業的父親,腦子裏怎麼會有那麼多發人深省的名言警句。

很多年以後,已經爲人父的王朝陽經常回想起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當年他最厭煩的一件事,就是面對面地接受已經喝醉的父親對自己進行冗長而不着邊際的說教,雖然出於對父親的尊重,他從不會失禮走開,但他也從沒將父親說過的大道理放在心上。不過,現在想來,父親當年說過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對的!

這其中就包括影響王朝陽未來人生走向的那段話——“男人,就該頂天立地,人家等了你兩年,你必須負責!”

有了父親的支持,王朝陽終於不再猶豫,堅定了要將吳晨娶過門來的信念,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件事的成功與否,與王朝陽的決心並沒有多大關係,而是完全取決於吳晨,或者說,是取決於吳晨的母親。

娶吳晨大概需要多少彩禮?十萬?二十萬?王朝陽不敢細想這件事,並且,現在有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要想娶吳晨,至少得先有個房子,他總不能讓吳晨嫁過來跟着自己擠在這個黑漆漆的出租屋裏。

但令王朝陽無比失落的是,相對於四五千一平米的樓房價格,自己這一個月兩千五百塊錢的固定工資實在是微不足道,他仔細算過,想憑藉自己的能力買房,就算只是湊夠首付,他也得不喫不喝工作五年。

每次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他第一時間想要求助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但爲了供他上學,父親已經傾其所有,而且,現在小妹也在上大學,這一次,他實在沒有臉面再去和父親開口。

他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決定先將娶吳晨的事放一放,只能讓吳晨再等一段時間,至於這一段時間是多久,他也無法確定。

如此重大的決定,王朝陽覺得應該當面向吳晨解釋清楚,並且,這半年忙着畢業和特崗考試的事,已經很久沒見過吳晨,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上,王朝陽都已經對吳晨朝思暮想了。

王朝陽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當教師優勢,那就是擁有令很多人都無比羨慕的假期——寒暑假大概能帶薪休息三個月,而且平時的法定假也會不折不扣地放。然而,工作以後的第一個國慶七天樂並沒有讓王朝陽感受到多少快樂。

放國慶假那天下午,王朝陽匆匆收拾好行李,懷揣着僅剩的五百元錢風風火火地登上了去往邢臺的火車。

火車上,王朝陽熟練地訂好在邢臺最常去的賓館,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吳晨,興沖沖地說:“我明天上午八點左右到邢臺,老地方等你!”

沉默片刻後,電話裏那個熟悉的的聲音傳來:“老地方不行,這次,你得來我家裏!”

王朝陽如同遭到電擊一般,身體里正持續分泌的荷爾蒙和多巴胺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得不退掉了已經預訂的賓館,然後開始愁眉苦臉地思索:第二天見到吳晨母親,該怎麼做,該怎麼說。

王朝陽不必爲如何面對吳晨的父親擔心,因爲他早在吳晨上小學時就已經身故,吳晨母親一個人辛辛苦苦將吳晨和她的姐姐培養長大,這更增加了王朝陽的心理負擔,因爲,這意味着娶吳晨到承德將面臨更大的困難。

王朝陽曾無數次想象第一次見吳晨母親的場景,其中最離譜的一次,就是想象自己開着大奔,帶着一車禮物來到吳晨家門口,在吳晨無數親戚的簇擁下走進大門,氣定神閒地坐到屋裏,然後含情脈脈地看着吳晨,鄭重其事地拿出準備好的二十萬現金,對吳晨母親誠懇地說道:“這是二十萬彩禮,如果您覺得不夠,我現在就去銀行取,要多少您說了算。但無論如何,吳晨,我今天娶定了!”

想着想着,王朝陽竟不自覺地笑出聲來,當他注意到自己此時正躺在硬邦邦的牀板上白日做夢時,立刻坐起身來,猛抽自己一個耳光。

“操!zhentamashabi!”

剛下火車,王朝陽就按吳晨的指示跑到一個服裝店,從上到下換了一身新行頭,然後又到超市買了一些禮品。他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吳晨家的大門,當他注意到吳晨家如此破敗不堪的房屋時,心中不免一驚,雖然自己的家庭也很困頓,但至少在農村老家還有一所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與之相比,吳晨家的房屋實在是不堪入目。但他轉念一想,一個單身母親,在沒什麼經濟來源的農村,僅靠幾畝農田養育兩個孩子長大,生活能好到哪兒去?能維持生存就已經實屬不易了。

想到這裏,王朝陽內心的負罪感不覺油然而生,因爲他知道,如果能如願娶到吳晨,以他目前的狀況,未來幾年內都不太可能給吳晨母親帶來多少經濟上的幫助。

簡單地打過招呼後,王朝陽看着眉開眼笑的吳晨母親,竟然一時語塞,他把在火車上準備了一整晚的話術忘得乾乾淨淨。

但未來幾天發生的事證明,王朝陽的準備完全是多此一舉。

首先,王朝陽發現,吳晨母親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每次聊天時,王朝陽都滿臉疑惑地凝神靜聽,但他還是要靠吳晨翻譯才能勉強得到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吳晨母親當然也發現了王朝陽的窘態,所以很少與他交流,但吳晨告訴他,母親對他很滿意,這使得王朝陽多少感到了一絲安慰。

另外,國慶節這幾天正是收玉米時節,剛到吳晨家的下午,王朝陽就在吳晨的安排下,鑽進了玉米地,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幹農活的場景,雖然現在已經很生疏,但他絲毫不敢懈怠,每天起早貪黑,兢兢業業,因爲他明白,這是對他的考驗,這將對他能否娶到吳晨產生極大的影響!

在這裏,不會有人聽你說什麼,他們只會看你做什麼!

七天假期一晃而逝,王朝陽雖然累得精疲力盡,但同時也收穫了吳晨母親對他的信任。

臨別之際,看着吳晨對自己依依不捨的神情,王朝陽再一次陷入到自責、愧疚與無奈的情緒之中——除了竭盡全力幫吳晨家做一些農活,他似乎沒有能力再做任何其它有助於兩人走到一起的事情。買不起樓房,無法給吳晨安排工作,所以,想實現結婚的願望仍然還是那樣遙不可及。

但這種對現實的無力感大概只維持了一個星期,王朝陽就重新拾起了對生活的熱情與信心,他曾仔細思考過這件事,既然無法改變現實,那就一切順其自然,能等得起她就等,等不起,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分道揚鑣。

王朝陽回到承德以後,吳晨的情緒一落千丈,對愛人的思念,對眼前工作的厭惡,對未來人生充滿絕望的想象,曾讓她在很多個夜晚以淚洗面。吳晨不斷回想着最近這兩年不稱心意的工作和無比煎熬的生活,最終,她做了一個在未來某段時間曾無比悔恨的決定——嫁給王朝陽,今年,裸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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