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背後不是光(5)

“尊敬的各位來賓,大家中午好!今天,我很榮幸地作爲王朝陽先生、吳晨女士的證婚人登臺講話……”

王朝陽看着眼前這個正在唸證婚詞的已經謝頂的陌生人,心中百感交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此時距離國慶假期不過纔過去兩個月而已,但這兩個月的經歷宛如一場夢,一場美得難以形容的夢。他沒想到吳晨母親會一分彩禮不要,甚至連買房的要求都沒提就同意將女兒嫁給自己。

“現在,我宣佈: 王朝陽先生和吳晨女士的感情是真摯的,他們對共創未來已有了充分的準備,他們的婚姻合法有效……”

看着證婚人不住顫抖的雙手,王朝陽差點笑出聲來——聽說這人可是父親工作單位的領導,原來領導上臺講話也哆嗦!

“希望你們在今後的日子中,要互敬、互愛、互諒、互助,無論今後是順境還是坎坷,你們的心總是連在一起,把對方作爲自己畢生的依靠,相依走向燦爛的明天……”

“這冗長的證婚詞到底是誰寫的?毫無新意,趕緊結束吧!”王朝陽心中不住地催促着。

“值此美好的日子,你們不能忘卻了給予你們無限呵護的父母親,要把對父母的感恩之情化爲實際的行動,孝敬和侍奉雙方的父母……”

“這證婚詞明顯就不合適了,難道他不知道吳晨是單親家庭嗎?把‘父母親’換成‘家長’就妥帖了。”王朝陽默默地思索道。

“在此,我衷心祝願你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最後,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衷心爲這對新人的結合表示祝賀!謝謝大家!”

隨着熱烈的掌聲響起,證婚人快步走下展臺,王朝陽雖然滿臉堆笑,但內心並沒有感覺輕鬆,因爲婚禮儀式顯然還沒結束,這不得不讓他感到些許厭惡。

王朝陽自詡爲讀過聖賢書、能參透一切人間假象的人,他一直認爲,無論是婚禮還是葬禮,其實都是展示給外人看的,對於當事人來說,前者要忍飢挨餓堆出各種笑臉向對自己表示祝賀的人表示感謝,並且通常會被繁瑣的儀式折磨得疲憊不堪;至於後者,人都死了,那個儀式的隆重與否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王朝陽思考任何問題都是以自我的認知爲中心,大多數人也都是如此,這一點無可厚非,但問題是,他把自己定位在全知全能的狀態,從沒意識到自己的認知是有侷限的,正是這種自以爲是,成爲了他將來鑄成大錯最大的導火索。

婚後的生活充滿激情,但這種幸福的狀態僅僅持續了一個月,隨後,兩人便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

吳晨自然感到很委屈,她放棄了一切追隨王朝陽來到這個陌生城市,可換來的卻是愛人的不理解甚至是針鋒相對,但此時此刻,她還並沒有爲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因爲總體來說,王朝陽還是一個挺讓人放心的男人——有穩定的工作,不抽菸不喝酒不賭博,每天準時準點回家,並且大多數時候還是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只是他那種自以爲是的思想很難讓人接受,最可氣的是,他這種自以爲是的思想極爲隱蔽,從不在外人面前顯露,恰恰相反,在外人看來,王朝陽總給人一種謙謙君子的親切感,讓人很容易就誤以爲他是一個慮事周全、值得信賴的有爲青年。

事實上,大概從成爲教師的那一刻起,王朝陽的心態就已經徹底發生了變化,他不求上進,不喜歡接受任何未知的思想,他只想活在自己的認知世界之中。

他的教學工作從未按時完成過,但因爲直屬領導對男性教師獨有的偏愛,他從未受過批評,反而還被處處袒護;此時,王朝陽已經進行了兩年多的課堂教學實踐,但他的課堂教學模式還停留在大學時代的實踐課水平,甚至連一節拿得出手的公開課都沒有,可幸運的是,那羣天真的孩子都無比喜歡這個看起來陽光帥氣的教師,他們幾乎完全是憑藉自己的努力在那一年的小升初考試中考出了極爲優異的成績,這自然成爲了王朝陽引以爲傲的成就,同時也堅定了王朝陽爲我獨尊的思想。

至於生活上,王朝陽更是自私到了極致。他和吳晨租住在離父母不遠的民房裏,那民房兩室一廳,獨門獨院,並且一年八千塊的租金全部由父親承擔,不僅如此,他們在那個民房裏生活了兩年,從未親自做過一頓飯,而是頓頓到父母那裏享用免費的食物。王朝陽把這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但每次回家看到沒有工作的吳晨悠閒的樣子,都會忍不住吐槽幾句,他提醒吳晨應該替母親分擔一些家務,至少應該學着做頓像樣的飯菜,但換來的卻是吳晨更大的埋怨,兩人逐漸針鋒相對,進而演變成大大小小的爭吵。

王朝陽曾在《二十四孝圖》中讀過“郭巨埋兒”的故事,他對郭巨這種爲了所謂的孝順名聲殘忍地殺害親身骨肉的行爲深表痛惡,他認爲“郭巨埋兒”從本質上說就是一種極度自私的行爲,如果郭巨是真孝順,那他爲什麼不把自己埋了?那樣可以節省出更多的糧食。如果是擔心損失自己這個勞動力,他完全可以學習介之推也來個割股獻肉,但他並沒這麼做,這就證明他不過是一個爲了留下孝順美名而無所不用其極的自私小人。可王朝陽卻沒意識到,他現在的這種行爲和“郭巨埋兒”的行爲從本質上是相通的,如果是真心孝順母親,他爲什麼不親自去承擔家務?爲什麼不親自去做飯?畢竟,學校的工作並沒有耗費他多少精力。

王朝陽從未真正理解過吳晨內心的苦楚,其實,看起來十分悠閒的吳晨一直在爲找工作的事發愁。在這個面積狹小、人口數量有限的縣城裏,想找到一份稱心的工作,並不是一件易事。短短一年多時間,吳晨就已經換了三次工作,最近半年又處於失業狀態,這對於王朝陽這樣有一個擁有相對穩定且體面工作的人來說是很難理解的,他自顧自地認爲吳晨是一個吃不了苦的乖乖女,可他從沒想過,一個外地來的毫無根基的陌生人,在那些人際關係盤根錯節的私企裏,將會受到多麼大的委屈和壓榨。

買房的事遙遙無期,吳晨的工作懸而未決,這樣苦悶的日子大概持續了兩年,後來終於在吳晨懷孕後發生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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