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週記】我有一個朋友(上)

(一)

我有一個朋友……嗯,對,我有一個朋友。

本地人,男,模樣……憨厚,國字臉,眉毛濃密。你要非說有什麼記憶深刻的外貌特徵,抱歉,還真沒有,人體構造學在他身上體現得無比正常,見過他的人,十有八九曾在某時某地某人身旁也曾見過類似面貌的人,一邊疑惑,一邊又怕脫口而出的人名會傷害到他,只有少數大嘴巴會指着他露出令人作嘔的紅舌大聲叫道:

“你不就是那個看廁所家的兒子嗎?我知道,我小時候天天陪着我爸尿尿,老看見你。”

他啊,人善嘴笨,不會反駁,可他身旁的人都不是什麼善茬,一個富二代立馬擼起乾瘦的胳膊指着他說:

“信不信我拿我這四千元的腰帶抽死你呀的,滾。”

是的,他周圍有一羣朋友,準確地說,是一羣真正的、堂堂正正的、拋頭顱灑熱血的朋友,比那些臭發鏈接的強多了。是的,他周圍的那羣朋友,除了富二代,還有清北生,還有大一拿了國家獎學金的學生,還有北電的表演系女孩,還有未來的作家、精算師、籃球運動員、生物學家與導演,人們都願意跟他做朋友,甚至那些面目可憎的、頭上有疤的、髂骨處紋了大龍的,也是他的朋友。有筆友發問了:他,他不就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嗎?靠什麼吸引到這麼多朋友啊?

在步入社會後,正常就是最意外的非常。你在你的生活中見過正常人嗎?想必沒有吧,你見過一個人學習是爲了自己能進步、談戀愛是爲了結婚、賺錢是爲了養家、回答問題是爲了求知、傾聽是爲了尊重訴說者、發牢騷是爲了緩解自己的委屈嗎?你彆着急回答見過,廢話,你在你媽媽嘴裏肯定見過,你在學校守則中也見過,你在現實世界中見過嗎?以上一條,你能保證哪一條一個人的目的就是單一的呢?你難道沒見過,學習是爲了利益、談戀愛是爲了發泄、賺錢是爲了攀比、回答問題是爲了裝逼、傾聽是因爲困了、發牢騷是因爲博取同情的人嗎?你見得太多了朋友,所以你會發現,當一個人真的正常時,你會不自主地向他靠近、與他相交,以至於他的樣貌多像看廁所的後代都沒有關係了。

他身旁美女很多的,那些女人像是蜜蜂一樣飛向他,在他耳邊嗡嗡叫着。他呆板,可也有個年級第一的女朋友。女孩很放心他,因爲他這一輩子不可能愛上別的女人了,哪怕那個女人是海倫①或克利奧帕特拉②,哪怕那個女孩把衣服卸了,露出挺立的處子胸脯,身上散發着荷爾蒙的誘香催促着他趕忙與她相擁而吻,他都不會爲此心動的。這是教條主義最有用的時候,在他父親去世後,他便不得不提早地擔任起一家之主的身份來,即便那時他才二十歲,經歷過復讀,剛上大一,有一個六歲的弟弟和失魂暴躁的母親。他必須明白——我可以哭,可以抱怨,可以放棄,但我不能。中國男人一生最宏偉的時刻就是當他明白自己男人的身份不能捨棄時。所以,他要顧及女孩,顧及弟弟,顧及母親,顧及他身旁所有的美人與患了抑鬱症的天才。他的正常與他不正常的生活有關——果真,正常就是最意外的非常,如果他每天酗酒泡妞、荒廢學業,或許纔是劇本既定的結局吧。

相信我,他與我的剩下兩個朋友會是我下一本長篇的主角,很有趣,也很憂鬱——這兩本是我唯一想寫的長篇,即便以後不能成爲合格的作者,讓人生無憾的事也必須要做完啊。

(二)

我有一個朋友,嗯……兩個吧,這次,把她們倆放一塊說。

我有兩個朋友,導演系的,beautiful and funny.

她倆不認識,可能這輩子也不會認識,她倆唯一的交際,也可能只是這一篇文章短短一千餘字。文字很有意思,我有時讀歷史,會發現留名青史真的是一件昂貴的消費,一個名人一生億萬次呼吸才能換來一本五百頁的大書上短短一頁的介紹,這性價比太低,卻又太讓人爲之着迷了。用文字聯繫起來的,像是比喻,將兩個毫不相關卻意境在語言裏相似的物體關聯起來,本身充滿意外與不可控性。因而,這兩位導演系的女孩,就是一種互相比擬。

南方女孩是純真的南方女孩,聲音甜美,個子不高,長相乖巧,像是櫥窗裏水晶套子下的旋轉小孩,轉一圈,“聖誕快樂”的音符就要少上一拍。她是較真的女孩,或許我真沒有見過她導戲時的風采(另一位更沒見過),但據說,是一個叉着腰的小悍婦。導演很嚴苛,藝術家們都這樣,瘋癲又魔怔,年輕的藝術家們總要有些脾氣才能成爲下一個簡·坎皮恩③,我贊同,可大多數人不贊同。外界對藝術生的批評有一點至少半個正確:有一大羣人對藝術一概不知,成爲了荒謬的藝術實踐家。他們上大學的唯一目的,就是着了迷地散發自己的娛樂精神,並消費着藝術名片,誘惑着更無知的外行人涉獵他們的世界,蜘蛛結網般虜獲他們的心,或者,是被“娛樂”這隻鳥蛛蜂纏上,一點扼殺了他們。南方女孩很受打擊,她不理解,爲什麼一個藝術院校裏願意去做藝術事業的人還沒有從商的人多。年輕導演的耐心正在消磨,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斯皮爾伯格式幸運。女孩必須承認:所謂一些藝術熱愛者,不過是將花拳繡腿縫在了自己的皮膚上,等到該爲藝術獻身的時候,腿與手自己先跑了。

而另一位,我的老鄉,憐人的搖滾愛好者,正在幹一件最不搖滾的事——懇求。她沒有無人可用的煩惱,有的,是輕視了藝術。她發現:電影不像是《電影夢工廠》裏隨便蓋幾個工作室請幾個三流演員(充錢還可以讓萊昂納多來演)就能幹成的,而是需要錢,需要時間,需要精力,需要違揹人類的生活本能,需要尊重——哦,上帝,尊重,電影像一個養不大的巨嬰,就算你是希區柯克,也要擦洗他滿身膠捲味兒的身子。這個世界上還有無數不入流卻纔華橫溢的導演,正在骯髒的臭水溝或泥濘的廢墟里尋找着自己的藝術,他們是幸運的,因爲他們至少學會了尊重,還是心甘情願的。可北方女孩不是,她太不是了,或許她身旁有朋友是,但絕大多數學院派們都不是。當他們發現,電影是事業而不是熱愛集成器後,自己就要經歷成爲名導的第一個坎兒:是否相信電影。有時,這些可憐的孩子熬大夜熬到在街道上哭泣,和某些箇中年男人們一塊霸佔了城市夜裏的人行橫道,一同爲了前途與命運哭泣。他們都有些共同點:沒錢、不被理解、疲憊、被誤解、或剛丟了新買的熱騰騰的包子。他們一同哭訴:

“是誰出的這麼難的題,到處都是正確答案。”④

連一點錯誤都找不出,連埋怨都被剝奪。當電影甚至和命題作文一樣無理取鬧時,年輕的藝術家們會發現:

“如果一年都是空閒的假期,那努力也就沒有了意義。”⑤

我可愛的兩位年輕的導演,我可愛的兩位朋友,她們能解決她們的困惑嗎?天知道,世界上事與願違的事太多了,所以,誠心如意顯得何其可貴。

我有一次拿陳爲軍導演的例子⑥跟南方女孩說:

“不要放棄嘛,至少也要爲了藝術。”

她想必是冷哼一聲(微信真的很考驗心理學)

“那也是爲了藝術,而不是爲了傻逼。”

by 佐也.

備註:

①:古希臘神話中第三代衆神之王宙斯跟勒達所生的女兒,在她的後父斯巴達國王廷達瑞俄斯的宮裏長大。她是在人間裏最漂亮的女人。長大後,她和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私奔,引發了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
②:通稱爲埃及豔后。是古埃及的托勒密王朝最後一任女法老。
③:新西蘭導演、編劇、製片人。曾憑藉電影《鋼琴課》獲得第46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獎、第66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原創劇本獎。
④:何勇《鐘鼓樓》裏的歌詞。
⑤:野外合作社《復活》裏的歌詞。
⑥:指的是陳爲軍導演因拍紀錄片《好死不如賴活着》而數次被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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