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心之舞




心跳

簡諾把頭埋進林木森的胸口,感受着他強有力的心跳聲,他們的身體靠的如此近,彷彿合爲一體。他輕輕拍打她的肩膀,示意她時間差不多了,兩個身體到了必須分離的時候,否則他就趕不上訂好的機票上的起飛時間了。

她堅決不鬆手,想用小小的身體困住他,她仰起臉對他撒嬌,希望他可以留下。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愧疚,既而再次耐心解釋,漸漸失去了耐心,他用自己的力氣優勢抓住她的雙臂,然後把她的手臂從他的身體脫離開。

她沒有再上前擁抱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終於他們走到了這一步。

“你一定要回去嗎?”簡諾擡起頭看着林木森,眼眶裏的眼淚不爭氣的往外流。

“小諾,她生病了,我必須回去照顧她,畢竟她是我孩子的母親。”

林木森想上前抱住簡諾,給予她臨別的溫暖擁抱,但他不知從前一刻他們的身體被他強制分開之後,簡諾的心裏已經沒有了熱度。之所以再次提問,完全是因爲她小小的自尊心。

“你不在,我的心也會生病的。”她淡淡地說。

“小諾,你一直是個明事理的女人,今天到底怎麼了?”他硬撐着僅剩的耐心,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沒有責備的意味,但如此敏感的她怎會沒有察覺。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來了。”說完,她快速跑進房間,讓自己置身於黑暗。

“小諾。”他喚她,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還能說什麼呢,他怎麼忍心責怪自己的貪婪。

他拿走手提包出了門,走到電梯口按下B1,電梯裏只有他一人,一個晚上九點趕去機場的男人。地下停車場裏,他快速找到自己的車,司機已經在車裏等候多時,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只能擠出一絲尷尬的笑。

司機沒有說話,像平日裏一樣做着本分的工作,待老闆坐上後座左側,黑色奧迪SUV緩緩向停車場出口駛去。

車子很快淹沒於衆多車輛中,沒有人知道車上的人什麼身份,將要去向何處,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發生許多故事。

林木森和簡諾的故事,只是那衆多故事裏最普通的一個,沒有跌宕的劇情,只有疼痛的感情。


偶遇

簡諾沒有開燈,就這樣坐在房間的地毯上,這是她和林木森去新疆時購買的一塊圓形地毯。

當時她一眼看中這塊米色底襯托下的紅色彼岸花圖案的地毯,一般來說很少會有用彼岸花做爲圖案的地毯,因爲人們想到彼岸花的第一感受是“絕望之愛”。

但簡諾就是喜歡這塊地毯,她一直相信一眼之緣,第一眼看中的人或物,都會在今後的人生裏留下或濃或淡的痕跡。

就像她第一次見到林木森時一樣,只是在人羣裏的那一眼,他們就彼此吸引,不問來路,不畏將來。

他們站在同一個出租車招呼點等車,那天是公司同事聚會,喫完飯唱完K,簡諾謝絕了同事送她回家的好意,決定叫車回家。上海的治安讓人很有安全感,加之市區的人流密集,同事就沒再堅持好意。

其實簡諾是後於林木森到達的出租車招呼點,她剛到就有一輛出租車駛來,她沒有上前,知道先來後道是基本禮貌。

沒有想到林木森開了口,詢問她是否需要先坐車。她有些意外,看着眼前高高瘦瘦的男人,頓時有一絲說不清的暖意湧上心頭。

她笑着道謝,表示不急,可以等下一輛。

男人沒有堅持,坐進出租車後座左側的位置,車子緩緩啓動準備駛入夜幕下的車流中。


騷擾

這時她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叫她,同時有一股濃濃的酒味撲面而來,她本能的蜷縮起身體回頭,看到一張漲得通紅的中年男人的臉。

她快步朝着一個方向走了幾步,想和那個醉酒的男人拉開距離,未曾想到那個男人跟着她的步伐走了過來,她徹底慌了,看着此刻沒有第三個人的現場,心底的恐懼急速翻湧。

男人的嘴巴還在說着什麼,用詞不是太好聽,或許他在醉酒的情況下誤解了她的身份,但她那天的穿着並不暴露。

正當她深吸一口氣準備逃跑的時候,之前那個熟悉的香水味離她越來越近,她轉過身,看到之前那個高高瘦瘦穿黑色長風衣的男人,他就是林木森。

醉酒的男人似乎還留有一絲清醒,看到單身女性身邊來了成年男人,識相的不再靠前,灰溜溜的走掉了。

“你還好嗎?”林木森的聲音很好聽,低沉而富有安全感,甚至有點播音腔調的感覺,但沒有刻意的成分。

“啊,我還好,謝謝你。”簡諾整個人仍處於驚嚇後的宕機狀態,她沒有想過會遇到這種事情,以前她也有在夜晚獨自逛街或者外出的經歷,但從來沒有遇到過今天這種情況。

“如果你信任我的話,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林木森真誠的看着她,清瘦的臉上有不易察覺的疲憊感,想來也是工作了一天,本該回家好好休息的。

“那就麻煩你了,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她的緊張情緒稍稍放鬆一些,對於眼前這個男人的信任感,從他詢問她是否需要優先坐車就有了。

她喜歡他身上的香水味,喜歡他的氣質,但在此之前,她覺得這只是一個一面之緣的路人罷了。

畢竟這座城市那麼多人,能夠擦肩而過的機率能有多少,可能相遇的機率又是多少,更別提可以相識的機會了。

“林木森,全是木頭的木,但我本人並不木頭。”說完,他微微一笑,很儒雅的感覺。

“我叫簡諾,簡單的承諾。”身高差異,她需要微微仰起頭看向他。

“簡諾,我們上車吧。”他指了指剛剛抵達的出租車說。


氣味

他主動上前打開後面的門,她快速坐進了車裏,然後轉過臉看着他的大長腿邁了進來。

他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她有幾秒的恍惚,覺得這個香水味道似曾相識。

“玫瑰路77號。”她報出地址。

強生出租車開始緩緩啓動,她突然想起,剛剛他明明已經離開了,爲什麼會突然折返。

她的話還未說出口,他像是一個搶答的選手回答道:“我從車子後面的玻璃看到的,然後就下了車跑了回來。”

她想追問他,爲什麼會關心一個陽生人,回頭去看呢,但她沒有問出口。

“謝謝你,林先生。”她說。

“叫我名字就好。”

他側過臉看向她,近距離的情況下她才發現,他的左臉頰竟然有和她一樣的酒窩。她像是發現了某件新鮮的事物,心裏無比欣喜,雀躍於這種相似點。

“我從未遇到過今天這種事情,上海的治安一向蠻好的。”

“其實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挺身而出,這或許就是這座城市讓人安心的地方吧。況且馬路上有交警,附近地鐵站也有巡邏民警。”

“你怎麼會這麼晚還在外面?”他們都驚訝於這異口同聲的默契。

“我們同事聚餐。”她說,昏暗的車廂裏,她看到他深邃的眼神,甚至可以看到他煽動的睫毛,這是第一次她和一個陌生男人靠的那麼近而沒有想要躲避的意思。

“我和客戶喫完飯,對方自駕過來的,又喝了點酒,我就讓司機送他回家。”

“其實,你可以給他叫一個代駕的。”

她說完之後覺得有些後悔,他們的關係只是一面之緣介於陽生人之上一點點的關係,她卻以朋友的角度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對哦,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哈哈。”

他的笑聲很恰當,既表達了心情,同時也不失穩重。


氛圍

不知不覺間出租車到達了目的地,兩個人之間的話題還在繼續,這突然被中止的聊天讓氣氛有些微妙。

林木森快速從風衣內側口袋裏掏出名片遞給了簡諾,她雙手收好,鄭重地說了聲感謝。同時報出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林木森的記憶力看上去很好,只一遍就記住了這串數字。

出租車停留的時間似乎有些長了,司機轉過頭看着一對男女,從對話來看兩人之前不認識,但從兩人依依不捨的狀態來看又特別像一對戀人,難道這是爲了尋求新鮮感,在玩偶遇的遊戲,司機心裏想。


現實

簡諾覺得身體坐的都有些麻了,思緒也被強制中止,如果沒有那一次的邂逅,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做一個看不見光的角色。

當天晚上,林木森發來好友申請,她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添加了,然後他們之間的故事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林木森從一開始就說明了自己的婚姻狀況,爲此簡諾故意疏離,他發來早晚問候,她都沒有回覆。但是他並沒有氣餒,繼續着他的早安和晚安。

有一天,當她從睡夢裏醒來,發現自己的臉上全是淚水,她知道,終究是逃不掉這一場沒有陽光的戀愛。

曾經她是如此痛恨這個角色,但現在她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類女人,每次當她下定決定分手,卻又貪戀他的一個擁抱,一句輕語和一個熱烈的吻。


他的身體比看上去的更健碩一些,這正是她喜歡的類型,她不喜歡太過瘦弱的男人,也不喜歡肌肉塊總是在蠢蠢欲動的男人。

林木森的身材剛剛好,有線條感,不胖也不瘦。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是深藏於記憶裏的某種熟悉的召喚,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她就是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同類

每個人身上都有獨一無二的味道,只有同類可以敏銳嗅聞識別,她想,他們應該是同類吧。

當他寬大的身體緊緊包裹住小小的她,這種安全感讓她安心,就像那個夜晚,她被醉酒的男人騷擾,林木森像一個英雄一樣的出現,解救她於危急之中。

他說,喜歡她這類小巧豐滿的女人,她問:“那你太太呢?”

然後,他就噤聲。再然後,他們的熱情被類似這樣的話題慢慢消耗,直到他在北方的太太突然生病,他說必須要回去看一看,陪一陪。


她像是一個突然被丟棄的玩具,把自己摔在那張好看的地毯上,她不想動,也不想思考,但回憶絲毫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

她伸出手掩面而泣,這是她的報應,只是這個報應在兩年零七天的今天才來,她已經偷到了很多快樂,應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林木森的語音在不斷轟炸,簡諾知道這個男人不會放棄任何一邊,這樣也好,就由她來結束這段陽光下的關係吧。如果他是一個拋妻棄子的男人,她一定會失望。但現在這樣周旋於兩邊的男人,她一樣感到失望。


結束

她發送給他最後的文字:“好好照顧她,後會無期。”

沒有等待他的回覆,她把他拉入黑名單,電話還沒來得及拉黑,他的電話就打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顫抖着按下了拒絕,然後把手機關閉。

她知道,他不會再折返了,這個時候於他而言孰輕孰重不用多說。

生病的妻子和傷心的情人,總要辜負一方,他的道德必然站在幫他生養小孩的妻子這邊,她也認可這樣的做法,所以她選擇徹底退出。


她決定先搬離這套房子,然後換一個地方置換一套,開始她新的生活,好在她的工作可以不用每天去公司報道,只要如期發送工作成果即可。

天氣預報再次失職了,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她在黑暗裏站起身,終於離開了這張無比歡喜和獨一無二的地毯。

她走到窗前,從7樓的窗戶往外看,濃重的夜色下,小雨漸漸加大了勢頭,終於像一個無法承受內心煎熬的人一樣,大哭一場,她的肩膀也隨之此起彼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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