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大件

方言老話說,“好到冬至落到年”。近來的天氣一直風和日麗,歲月靜好。看朋友圈,好多原本春天開的花,如今開二春,“大雪”天氣還在開花。天氣暖和得把花木整蒙圈了。眼看就快冬至了,想起這句老話。天氣持續晴好到冬至的話,只怕會是連綿到春節的陰雨天。別的倒也無所謂,最多出行不太方便,最多心情壓抑一點。但過年的大件還沒準備好呢,這可是大事。

從小到大過年餐桌上的大件都是醬蹄子、醬腳爪,不管是祭祖,還是大年三十餐桌上的重頭戲,這兩樣都是必須的。父母經常說起那時的窮日子,家裏殺了豬,能喫點豬下水、豬血就已經很好了,肉都是賣錢的,留的一點也是用來請客的,自家很少喫到肉。這樣的記憶我已經很模糊了。我的記憶裏,每到過年時節,村子裏必定響徹豬被拖出欄的慘叫聲。那時年幼,不覺得這是豬臨死前悽慘的哀鳴,反而覺得很興奮。看殺豬匠把刀插入豬咽喉,刀沒至刀把,豬立馬不叫了,旁人直誇“手藝好”,然後也跟着覺得屠戶有本事,絲毫不覺得殘忍。村裏有兩戶合殺一頭豬的,也有自家殺一頭的,很少有不殺豬過年的。我家豬圈裏通常餵養着兩頭豬,過年時一頭賣錢,一頭宰殺。

殺豬那天可是個大日子。好多人歇工在家,等着殺豬師傅上門。我家門前有個半埋在地下的大缸,就是專門用來殺豬的。村裏大半的人家都把豬扛過來到這宰殺。我家的鍋竈一刻不停歇——村裏人抱來自家的柴火借用我的鍋竈燒水,給豬褪毛。看着豬沒聲了,看着豬血噴湧,看着髒兮兮的毛豬頃刻成了白白的光豬,這熱氣騰騰的場面讓所有人都眉開眼笑。豬叫聲、小孩的喧鬧聲、女人的脆嗓門,滾水褪豬毛的霧氣、男人抽的煙燃起的煙霧,所有這些摻雜在一起,這一天就像是過年。在我的印象裏,年似乎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殺豬了”“過年了”,這兩個毫無關聯的事物,在我的印象裏是有機聯合。

一頭豬宰殺好了,屋子裏滿是熱烘烘的豬肉氣味,還有豬糞的氣味,本該是難聞的氣味,在那時卻是豐收、喜悅、幸福的味道。母親像醃鹹菜一樣用一個比我個子都高的缸醃豬肉。鹹菜一年到頭都看見母親在醃,醃肉一年僅此一回。醃上幾天,然後倒進醬油再醬幾天,拎出來風乾、曬透,就是讓我垂涎欲滴的“醬肉”。一整排黑乎乎的醬肉掛在廊檐底下,那是富足的象徵。我沒事總是數着廊檐下有幾塊醬肉。然後慢慢地廊檐下的肉一塊塊少下去,落進了我們肚裏。但不管怎麼饞,大年三十餐桌上的醬豬蹄和醬腳爪是必須留着的,這更像是一種儀式。

如今提倡健康飲食,不建議喫醃製食品,但有些骨子裏的東西,道理再明晰仍是難以改變。爲了解饞,在溫度尚不適宜時就已經做了少量醬肉嚐鮮。眼看冬至在即,生怕變天,今天一大早就買了過年的大件——豬蹄、豬腳,按程序製作醬肉。如今的喫食每天都似過年,真正的過年也就是一個儀式了,而這個儀式中沒有醬蹄子那怎麼行呢?

醬好了蹄子,年就緩緩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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