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明暗“蔣校長”---論“東不如西”
小武點頭笑道：“蔣百里的能力果然難得，但是他後來怎樣？一直寫書嗎？”
八角搖了搖頭，捋須道：“直到1930年左右，蔣百里算是飽嘗了蹉跎生命的滋味。先是袁世凱病死、蔡鍔病死，他沒了靠山；隨後又先後投奔過吳佩孚、孫傳芳，但到後來均是理念不合、有志難伸。”
“說起來，蔣百里最出名的身份還是‘校長’。因爲在保定陸軍校培養了不少傑出弟子，時人都尊稱他爲‘蔣校長’。”
“然而在1924年，又有另一位‘蔣校長’開始橫空出世，那就是黃埔軍校的校長---‘蔣凱申’！隨着保定軍校的關閉和黃埔一脈的迅猛發展，蔣凱申逐漸成爲了新派軍人領袖！”
小武哈哈大笑，道：“這一位蔣校長，我們當然是知道的！但是，他的軍事才能估計遠遠不如上一位蔣校長！”
“要說蔣凱申完全是一個政客，恐怕更加合適！說起來，他和蔣百里、蔣百器一樣都是浙江人呢，但彼此間毫無關係、只是同姓而已。”
八角嘴角微曲，笑道：“到了1927年，黃埔軍校才辦了三四期；但是隨着革命軍北伐節節勝利，蔣凱申名揚天下，逐漸成爲了大總統、委員長！顯然，這第二位蔣校長的風頭早已蓋過了第一位蔣校長。”
小武突然笑了，插口道：“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是不是因爲蔣凱申看見了蔣百里當校長的風光，所以自己也要去當軍校校長？他有這種‘見賢思齊’的追求，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八角點頭大笑道：“當然有這個因素！蔣凱申是在保定軍校上過學的、也是去過日本軍校留過學的。對於同鄉同姓的著名前輩，他怎麼可能不欽佩、不羨慕？”
“然而伴隨着手掌軍政大權，蔣凱申不免開始了唯我獨尊的做派。雖然北伐取得了勝利，蔣凱申成爲了國家領袖；但是當時的統一非常脆弱，地方上的反對派或割據勢力很多。於是在其後好幾年，蔣凱申一直忙於軍閥大戰、鎮壓各派不聽話的勢力。”
小武一點便透，連忙道：“蔣百里是否支持了某些地方軍閥？”
八角搖頭道：“蔣百里本人並沒有支持地方軍閥，但他的學生唐生智決定串聯各路地方雜牌武裝一起逼蔣（凱申）下野。”
“事發之前，唐生智給蔣百里寫過一封信，徵求老師對這次行動的意見。蔣百里回信並未直接回答，只說（觀大勢）‘東不如西’……”
小武詫道：“‘東不如西’是什麼意思？”
八角笑道：“蔣百里其實是在暗示唐生智：東部將來必會有大戰---即‘日本侵華’。所以應該去西部謀取根據地、以做好穩守抗日的準備。當1929年底，在中國東部與蔣凱申爭權奪利、並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
小武驚道：“蔣百里的意見完全正確呀！”
八角微笑道：“但是唐生智並未正確理解，他認爲老師是在暗示他、應當聯合西部的地方武裝勢力（如四川軍閥）共同反蔣。只是此舉在當時也並不可行。”
“不出意外，唐生智領導的這次兵變很快便被鎮壓。蔣百里的回信也被抄走、並且交到了蔣凱申手裏。後者看了以後，覺得‘東不如西’之語說明---蔣百里雖沒有鼓動造反、但也可能投奔西部軍閥，這就是潛在的巨大威脅。於是蔣凱申下令、立即逮捕蔣百里下獄。”
“由於先前北伐時、蔣百里拒絕出任革命軍總參謀長；後來又不願誘捕唐生智，故‘第二位蔣校長’認爲，對於這個一直不肯合作的‘第一位蔣校長’，貌似只能解決掉、以免除巨大隱患。”
小武皺眉道：“以蔣百里之能，恐怕早就料到唐生智不能成功，所以回信寫得十分含糊。一個‘東不如西’，別人怎麼解釋都行，蔣凱申倒也無法據此落實他的罪證。”
八角捋須點頭，微笑道：“正是。而且因爲蔣百里在文人圈子中的名氣極響，入獄自然掀起了軒然大波。徐志摩就捲起了鋪蓋，從北京趕來南京、說是‘陪百里先生一同坐牢’！一時讓許多著名文人爭相效仿。”
“這種風潮使得第二位蔣校長也只好擱置、對其進一步的迫害，只不過不肯放人。於是，蔣百里坐了大約兩年的牢，期間只有幾個女兒輪流前來探獄。”
“轉眼到了1931年，東北發生了著名的‘918事變’---日本侵佔了東三省，全國上下一致呼籲抗日。而抗日自然需要團結一切有生力量，尤其是兵法大師蔣百里怎能不用？所以在大家的推動下，蔣凱申順水推舟、蔣百里終於獲釋。其後兩位蔣校長開始了合作。”
小武明白道：“沒錯，此時抗日已經變成了中國的主旋律！而且蔣凱申的地位已經穩固，並不擔心蔣百里還會反他了！”
八角點了點頭，捋須微笑道：“出獄之後的蔣百里，果然爲了中國抗日的戰備做了很多事情。藉助特殊的身份，他接連前去日本和歐洲考察，一方面摸清了日本備戰的內情，另一方面祕密遊說德國和意大利支持中國。”
小武恍然道：“難怪你說蔣百里還有外交才能！他在日、德等國的人脈是很深的！而且作爲剛釋放的囚犯，別人還不能隨便質疑他代表中國官方，這樣就有了很大的活動空間！”
八角捻鬚微笑道：“說的不錯。與此同時，另一位蔣校長在江西開始了著名的五次大圍剿行動，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是也。當然，前四次剿共都是接連敗北，這讓蔣凱申覺得真正的問題在於軍官素質太低、缺乏指導和培訓。”
“於是，就在江西省風景絕佳的廬山頂上，一個鼎鼎有名的‘廬山軍官教導團’應運而生！國軍中的大批軍官都曾去過那裏、接受再教育，此後戰鬥力顯著增強，並且造成紅軍的第五次反圍剿失敗、被迫從1934年起開始長征。”
小武微笑道：“這個‘廬山軍官教導團’是專門負責給人打雞血的，是吧？但你爲什麼說它很出名呢？它和其它的軍校培訓又有何不同？”
八角含笑道：“首先，保定軍校、黃埔軍校等知名軍校培養出來的軍官素質是不錯，但是學生選拔的數量偏少、時間週期也要好幾年，同時畢業生多爲高級軍官。”
“就算解決了高級軍官的缺口，但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很大程度上是由中下級軍官決定的。所以當大多數基層軍官素質低、充滿舊軍隊習氣時，甭指望仗能夠打好。”
小武明白道：“要快速地、多多地培養軍隊一線的連排長，對吧？”
八角點頭道：“然而‘廬山軍官教導團’卻是一個‘速成班’，廣大中下級軍官都可以輪流抽出幾個月時間、來這裏接受培訓，正可以彌補知名軍校的不足、解決了軍隊存在的最大痛點。”
“在這兒給軍官授課的老師，很多是中將、上將軍銜；甚至連兩個‘蔣校長’都會親臨指導，這怎麼不讓底層軍官們興奮莫名？！”
小武恍然大悟道：“沒錯！這些軍隊基層的‘幹部們’，平時哪有機會見到這樣的‘大人物’來手把手地教？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學習，絕對沒有二話了！”
八角捋須笑道：“最初，這個廬山教導團也只是爲了提高蔣凱申的軍隊、也就是中央軍的戰鬥力。但隨着培訓效果的卓著顯現，也隨着紅軍連續不斷地長征，它的新用途又出現了。”
小武大奇，騷了騷頭皮道：“還能有什麼新的用途？”
八角呵呵笑道：“紅軍的長征，首先是前往西南各省，最後纔是轉往西北方向，直到陝北吳起鎮爲止。其間，中央軍尾隨着紅軍，將西南軍閥所控制的貴州、雲南、四川走了個遍。”
“如此一來，中央軍可同時完成兩個目的---既不斷地追擊紅軍，又趁機將西南軍閥、各省土霸王統統消滅。如此，民國對大西南的統一就不再是形式上的了，而變成了實際上的。”
圖表18長征路線圖
圖片來自互聯網
小武張大了口，道：“不錯，中央軍此舉的確是一石二鳥啊！”
八角微笑道：“這種深入‘剿匪’的既成事實，固然是蔣凱申打的如意算盤，但同時也獲得了蔣百里的大力支持。”
“原因是他本來就說過‘東不如西’---爲了更好的抗日、應該將大西南建設爲中國的大後方；先穩固在中國西部的統治，然後再掉過頭來、同東方之敵周旋。”
小武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讚佩道：“不錯、不錯！還真是這樣！”
八角捋須笑道：“所以蔣百里花費了很大心力，親自到廬山頂上主持培訓，並將範圍擴大到各路雜牌軍官。凡是被他教育過的軍人，無不對他的才學、眼光、知識、品性、風骨心服口服，對這位‘神一樣’的校長極爲傾倒。
小武點頭道：“蔣百里的思想，實在是遠超當時的中國人的。”
八角笑道：“這樣一來，教導團就出現了雙重‘蔣校長’。在明面上，當然只有一個蔣校長，必須是蔣凱申；但是在暗地裏，學員們所說的蔣校長、指的又是蔣百里。只不過這是中下層軍官們共同保守的祕密，不足爲外人道也。”
小武哈哈大笑，道：“原來這個組合是一明一暗的‘明暗蔣校長’啊！不知就裏的人永遠沒辦法弄清楚、教導團主事的是哪個蔣校長！”
八角微笑道：“剛纔我說了，教導團的功能有所延伸。由於中央政府開始實控大西南，那麼對於西南各省的軍閥部隊必須進行整編。”
“而整編的一個核心措施，就是讓舊軍隊裏的師以下軍官，組團去廬山接受教導團培訓。未經培訓考試合格的，就不能通過上崗！”
小武大笑道：“這是給雜牌軍大洗腦呀！”
八角捋須道：“在此過程中，蔣百里抓住了對他一生最重要的一次機會、也是對中國命運最重要的一次機會，做出了最重要的貢獻！”
“蔣校長竭盡全力凝聚了各路軍人，讓他們明白國防的方方面面；以及應採用何種方法去準備抗日；讓他們從心底裏自信，爲什麼勝利終將屬於中國！”
小武忽有所悟，道：“在抗日戰爭中，絕大部分中國軍隊捨死忘生、英勇作戰，恐怕也是受了這種自信的鼓舞。”
八角咧嘴微笑道：“我來舉個實例。川軍首領劉湘坐擁數十萬大軍、只想割據四川；但是見到中央軍已然兵臨城下，只得同蔣凱申虛以委蛇；然而還指望着等蔣遠去以後，仍能恢復川省以及川軍的‘自治’狀態。”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按照整編條件、衆多川軍將領去過廬山（有時候遷去峨眉山）幾個月後，紛紛接受了蔣百里校長的民族大義思想；回來後對軍閥混戰早已不感興趣、只是津津樂道於如何聯合抗日！”
小武大驚道：“原來如此！我記得全面抗日戰爭開始之時，劉湘主動承諾、派出30萬川軍出川抗日；原來也是因爲川軍上下人心所向、故他也只能順勢而爲了！”
八角呵呵笑道：“當時各省的舊軍閥都很怕蔣百里的嘴。說是中下級軍人一旦聽蔣百里說過話以後、就中了毒，再也不是自己的兵了，而變成了國家的兵！”
小武深吸了一口氣，翹起大拇指道：“在這個時候，蔣百里才真正發揮了他一生之所學，爲國家改造了無數舊軍人！”
“無論那些軍人級別高低、來自哪裏，又如何良莠不齊，都能從蔣百里先生這裏、學到了當兵的崇高意義！”
八角捋須微笑道：“也正是在廬山的頂上，蔣百里將自己培訓了無數軍官的講義，整理成爲了劃時代的戰略鉅著《國防論》！”
“此書內容共有七篇，除了闡述軍事以外，對於經濟、歷史、文化、人生觀等同樣有很深的見地。你可以好好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