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爲一個人不停花錢是什麼感受？
她確實吸引了我，但不是吸引我的眼球，而是我的耳朵。
這個女人叫柴田淳。
捱過2020疫情，2021迎來難得比較正常的生活。在上海，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小區左鄰右舍多少互相干擾，耳機成爲不少人的生活必需品。
當時很久沒有買耳機，所以動了買副好耳機的念頭。於是就去上海一間耳機店試聽。當時播放器上偶然出現一位歌手的現場錄音專輯，我隨手聽了，結果非常喜歡她的聲音。
後來買了人生地一副客製化的入耳耳機，爲了推這個耳機好享受這位女士的聲音，耳機放大器也買了，買了隨身的，也買了家用的。之後，耳罩耳機也買了，爲搭配兩個耳機，線也買了好幾條⋯⋯全是因爲聽了那張專輯入坑的，而且一入就是深坑。目的就是爲了讓我更好的去感受她的聲音。
我不後悔，因爲真的是這兩年來，始終讓我聽不膩的聲音。
操縱
這位歌手出道好多年，我卻對她一無所知，直到2021在上海一間耳機店，我纔有機會聽見。這就是緣份吧。
想想我寫的書，不知道會在哪個地方，被哪個偶然路過的人，或是在網絡上無心搜到的人買下來，就覺得人與人的相遇，總是帶有許多有趣的可能性。
「自由，就是擁抱可能性，放下對於確定性的控制。」這是存在心理治療的核心概念，並且我也這麼相信著。
即使在很困難的時候，我也相信，相信解決難題的可能性；即使在很黑暗的時刻，我也相信，相信黑暗中存在光明的罅序。
我不會說：「希望你也能擁抱生命的可能性」，因爲做出這個選擇並不容易，有時候我們知道我們有選擇，有機遇，有實現自由的可能性。
但那也讓人畏懼，畢竟選擇可能會有錯誤、失落和再次被拒的可能性。
但這就是可能性的真諦，可能成功，可能失敗；你可以選，可以不選。
必定成功、快樂、正確的選擇，那就不是可能性，而是一種絕對的正確，那不是自由，而是操縱，甚至是妄想。
有的念頭也不是錯，往往只是出於焦慮與恐懼，而焦慮與恐懼是爲了讓我們保護我們自己。
儘管如此，有時我們只能硬着去幹。畢竟有時我們害怕失去，卻忘記我們擁有的實際上並不多，或者我們根本沒有「真正擁有過」。
暴力
「未曾真正擁有過」的遺憾，在情感諮詢中十分常見。
常見的一種景況是：來談者處在一個關係中，這個關係妨礙了他發展自我。但他不願結束這段關係，繼續忍受者，常見理由如下：
「對方條件很不錯。」
「他對我很好。」
「他挺會照顧人的。」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也許哪天我會真正喜歡上他呢？」
「也許哪天他會爲我改變。」
……
諸如此類的理由，都是對自我的迴避。
但通過迴避自我去保全一段關係，這種保全本身只是在延緩我們面對事實，處理眼前那個顯得自私自利的自我。
但這就是「自我」，自我從來不只是光明的，不只是積極陽光，不只是善良與善解人意。
自我有陰暗面，自私、嫉妒、仇恨、鄙視、攻擊、不願提起的回憶、私密的惡意等。
然而，這些都是自我的一面，假設我們不去面對自我的陰暗面，那麼我們就永遠不可能真正瞭解我們自己，對所謂自我接納、自我整合更加無從談起。
陰暗面，終究是人性的一面。而諮詢可不是要人反人性，也不是要人變成聖人或超人。
這是諮詢繞不開的一面，諮詢師要協助來談者學會面對與處理他的陰暗面。
整合
人性的陰暗面就存在心理治療的語言，我們把它稱爲「原始生命力」（daimonic），也有人翻譯成「原魔」。
陰暗面是生命的動力，是生命的活泉，就像我們說的「陰陽」，少了陰力量，生命就無從開顯。
所以陰暗面並不是壞事，並不是非要除去而後快的疾病。陰暗面是我們內在非理性的動力，在藝術創造、突破常規、革命等重要的人文歷史長河中，這股力量突破了一層又一層的固有認知和限制，爲人類發展帶來幸福。
然而，陰暗面如果沒有妥善面對與處理的能力，也會反過來侵蝕一個人的內在。
比如今天你和另一個人競爭崗位，這會引起你帶有攻擊性的一面，但你選擇用何種方式贏得這場競爭，那和你的攻擊性無關，而是與你怎麼看待競爭，怎麼看待他人和你一樣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你的人生觀與價值觀有關。
價值觀、人生觀和對他人的共情，都是我們可以學習的，就像死亡教育、性教育，去學習是爲了更好的瞭解自己，更好的去生活。
因爲除了陰暗面，我們還有光明面，我們同樣需要學習去面對與處理我們的光明面。
因爲徒有光明面和徒有陰暗面，都無法爲人帶來真正的幸福。
比如有些人會利用他人的愛心，對其進行情感勒索；有人利用他人的善意，所以在關係中得寸進尺等。
而那些因爲自己的愛心與善意受苦的人們，他們大多在成長過程中，沒有人教他們如何面對與處理自己的光明面。
就像有些父母教導孩子「守規矩」，卻沒有告訴他們某些時刻不該守規矩，也沒有能耐和孩子一同反思守規矩的意義。那麼這個守規矩就是死的，而與守規矩捆綁的人性光明面反成利刃。
我想起一個在親子教育中被多次提及的問題：「如果今天朋友帶孩子來家裏玩，他的孩子看中你家孩子的玩具，你該怎麼做？」
有些家長會要自己孩子讓出玩具，無視自己孩子的難過與憤怒，輕忽孩子擁有的自主權，還口口聲聲說：「不就是一個玩具嘛！大方一點。」
好一個「大方」！對孩子而言，這個亮眼卻又無情的字眼讓人心如刀割，卻偏偏來自自己最親密的父母。
結語
陰暗面如果是一條道路，那必是一條通往自我的必經之路。
換言之，你在某個人生的片刻，發現自己走不下去，也許你該試試另外一條路。
那條路就是你一直逃避的方向，但你可能沒意識到，如果人生有些事務，你怎麼逃都逃不開，很可能那裏有著與你連結最深的課題。
我們努力生活，而當中最難的或許不是面對失敗，而是面對自己的陰暗面。多數人總是努力想要做個好人，但做個好人之所以那麼難，正是因爲我們同時也有不做好人的能力。
如果做好人是人人生來註定的，那也不存在所謂好了。
但不做好人，有時候也不等於就是壞人，因爲某些關於「好」的定義並不適用於所有人。
就像爲什麼諮詢中有許多艱難的時刻，那些時刻來自於某些充斥在社會中的觀點，那些觀點讓許多人對陰暗面產生誤會，以爲那些是不該被揭開的錯誤、不該存在的缺點，使得他們對自己這部份避之唯恐不及，甚至因此自責、羞恥，甚至用粗暴的方式自我傷害。
這使得人們沒有辦法好好看清自己內在的陰暗面，去理解它，亦即等同於理解自己。
所以，走向它吧！如同走向你自己。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前臺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寫給孩子的哲學思維啓蒙書》等著作。公衆號：容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