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次思念

父親離開到現在整整22年了,離開越久思念越深。也許並不是真正的思念,而是在經歷他曾經的經歷,做他曾經做過或未做的事,感受他曾經的感受。總之來說是用22年後的我去感受22年前甚至更久遠之前他經歷的各種味道和心境。

父親是遺腹子。距離他出生還有四個多月,爺爺因極爲特殊的原因去世,那年爺爺28歲,剩下6歲的伯伯和32歲懷孕中的奶奶。艱難歲月裏的孤兒寡母如何生存下去!?

命苦嗎?這還不算,我奶奶挺着大肚子帶着伯伯要替我爺爺侍奉他病重的娘,也就是我奶奶的婆婆;還有我奶奶婆婆的婆婆,也就是我爺爺的奶奶。

如果說當年我們家族還稍算殷實,也不過是比普通人家多一口喫的,這個苦還不夠!爺爺兩個沒有出嫁的妹妹,兩個更小的弟弟這一大家子老少九口人成爲奶奶無法放棄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努力的人生總是一天天的變好。奶奶侍奉走了兩位老人,又把兩個小姑子出聘,又給倆小叔子分別成家,把伯伯和我父親養大,給伯伯成家,又幫伯伯家四個孩子帶大三個,小哥出生後農村的生活條件就好很多了。小哥出生之後,我父親母親才認識結婚,奶奶又開始帶姐姐和我。她這繁忙的一生哦!

1996年奶奶去世,享年76歲。一生操勞,也許就是爲最後三年的徹底清閒。記得她73歲還在玉米地裏拔草。奶奶去世後,父親掏空家裏所有的積蓄,姐姐和我接連上了大學,

2000年,姐姐沒有結婚,我也沒畢業,父親去世,享年53歲。這就是他短暫且缺憾滿滿的一生。我媽命運跟奶奶相似,卻又比奶奶幸福!

阿德勒說,幸福的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來治癒。父親生活在父愛缺失的童年,他性格扭曲。對外人講義氣熱心腸,在家裏經常像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我小時候總是在角落裏用要着火的眼神盯着他,然後默默流淚,不敢吭聲。

父親去世後多年,想起他經常說過的話,才慢慢懂得他的不易。他常說:我這輩子沒有的一定讓你們有;我沒有得到的一定讓你們得到。接受高等教育,我和姐姐得到了;完整的家,我和姐姐也得到了;完整的父愛,我和姐姐得到了……

關於父親幾段的記憶

是三四歲的時候,父親在村大隊做獸醫技術員,不用跟生產隊下地,時間相對寬鬆。父親經常騎着自行車帶着我和姐姐出去玩。秋天午飯後,前邊大梁的小坐上是我,後邊車架上是姐姐,父親帶我們去十幾裏地之外的姥姥家玩,姥姥給我倆炒倆雞蛋,等我倆喫完又帶我們回家。這些事忽然想起來,印象越來越深。

上高中後,我在學校表現越來越好,也越來越自信。春節回家,父親看我的眼神中總是含着笑,卻依然生硬的囑咐我在學校不能抽菸不能喝酒。他還主動跟我掰手腕,那是第一次感受他溫暖的手掌。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感覺自己長大了。

他病重回家治療期間,家裏的大黑狗因大腦炎,瘋狂在院裏亂跑。一家人不敢開門,父親竭盡全力從牀上起來,拿起他那個不鏽鋼的注射器,費力的抽藥,勻藥,準備給大黑狗打一針鎮靜劑。這一切在他健康的時候一隻手就能輕鬆搞定的事,卻用了很長時間。我想替他弄,他無力的搖頭。一切準備就緒,他艱難的站起來,往外挪了幾步,在打開門的一瞬間,大黑狗跑過來馴服趴在他腳邊,發出很緊張的嗚嗚聲。父親緩緩蹲下,緩緩的把針扎進狗的脖子,緩緩的推完一管藥。累到自己站不起來。此刻我看到父親生命的盡頭,卻拼死不願意相信。

父親農曆9月23日凌晨三點多去世,前一天上午情緒挺飽滿,要我拿電動剃鬚刀,給他刮鬍子,還說電動的就是比刀片好用。

我這一生,沒有幫父親做過幾件事,這是印象最深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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