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一朋友告訴我，今年國慶他終於有了假期。我打趣，這是退居二線的好處。那天晚上，在夢裏，我選擇了從當下的忙碌中退出。雖然是夢，但那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無比真實。我不知道當初朋友決定放下重擔的時候，是否也有過這種感覺。
因爲時差，我週中的網課只有國內凌晨的時段。所以，當一個上班族的學生凌晨4點半起牀上我的課的時候，我挺震驚的。她從事金融服務工作，日常的工作節奏和工作量已是重負，而學習英語，於她，並不是工作必須而是個人興趣。她的自律與意志力讓我很佩服。
按照雞湯文的邏輯，此處應該是灌雞湯的契機——有人比你更努力，你怎麼好意思再抱怨呢？要加倍努力纔行。
但，有對比，就是負擔和壓力。生活已經讓我們負重累累，爲什麼再給自己灌輸無益的罪惡感呢？遇到更努力的人的幸運，不在於他們能鞭策我們加速前行，而在於心安——前行的路上，有荊棘，有挫敗，有孤獨，有迷茫，但我們並不是獨自一人。
讀到這裏，我們似乎要做選擇題，A. 退出激流勇進；B.乘風破浪，越挫越勇。
不管是選項A還是B，都是很多人選擇過或是正在嘗試的選擇。沒有更優項，只有是否適合自己當下的狀態。
而我想說的是選項C，一個折衷的選項。
不知是否是巧合，最近和凌晨上課的學生討論的話題是work-life-balance（平衡工作與生活）。即使如她這般雞血上進的青年，在工作之餘也在努力平衡工作和生活。但，現實和理想之間總是有差距。我注意到，當她聊到平衡的時候，她總在重複一個詞“dream”。例如，她在描述退休後的生活時，列舉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方式——環遊世界。但不知爲何，她的語氣裏有明顯的不確定，似乎在談論不切實際的幻想。
和很多人一樣，從剛工作，我就不斷向自己許願，“等將來…的時候，我會過…的生活。”只是，十多年過去了，願景成真的日期被一推再推，甚至有被無限延期的可能。我猜，這就是爲什麼我能察覺到學生話語裏的不確定。
堆積了太多從未兌現過的空頭支票，或許連我們都不再費心把如此的承諾當真了吧。
在英國，時常會聽到國內留學生吐槽英國人的辦事效率低。究其原因，即工作和生活界線分明。例如，我一導，雖然不是英國人但秉承了英國的做事風格，在休假前給我發郵件說明自己假期的起始時間，並禮貌的指出“非緊急情況請勿聯繫我，而且即使給我發了郵件，我也不一定會回覆。”此外，開學的大會小會上，well-being（身心健康）貫穿始終，推薦的各類心理諮詢、瑜伽課程、在線課程都圍繞如何避免burning out（過度自我消耗）。
一門相關的課程裏，有講到一本傳記裏記載的一個故事。中世紀時期，英國和挪威的兩支船隊比賽誰能先到達南極。出發時，英國船隊的船長對船員說，“We’re just going to go as far and fast as we possibly can.”（我們將盡可能快速地到達。）出發後，遇到好天氣，英國船隊的航行速度可達每天30至50英里不等，但遇到糟糕的天氣時，船員士氣低落，怨天尤人，導致有時船隻幾乎原地未動。而挪威船長出發前對船員說的是，“15 miles a day. On good days when we could go 20, 30, 50 miles, we’ll still limit and go 15 miles.” （每天15英里。即使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每天可以航行20，30，甚至50 英里，我們依然僅行進15英里。）所以，在天氣不好的日子裏，挪威船員們仍然有精力和士氣去挑戰自己完成每日的目標。
後來，當挪威船隊離南極只有45英里的時候，他們遇到了難得的好天氣，如果盡全力的話，他們能在一天內抵達南極。而且當時他們知道英國船隊已經領先，雖然並不清楚領先多少。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可能會選擇拼盡全力最後一搏。但挪威船長下令，一如既往，每天15英里。最後，挪威船隊領先英國船隊30天抵達了南極，並有足夠的資源和精力再航行16000英里從南極安全返回挪威。但英國船隊並沒有那麼幸運，船隊全員在返程中喪生。
在故事結尾，傳記作家如是寫到, “They [Norwegian] achieved their result without particular effort.”（挪威船員沒有額外努力就取得了如此成績。）
或許，在英國，那種不緊不慢的辦事風格，正是英國人從諸如那一次航海比賽的經歷中學到的。
蘇軾在《稼說送張琥》裏寫到，“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
那些不用過度消耗精力和時間的不懈堅持，或許纔是平衡工作和生活的關鍵。當然，這一邏輯成立的前提條件是，自知與自律。每天15英里還是30英里的航程因人而異，而能否把責任和義務變成日常習慣則取決於個人的意志力。
如此來看，其實不論是朋友退居二線的“退“，還是凌晨上課的學生的”進“，都並不代表他們放棄躺平或激流勇進。他們選擇的區別只在於，一個選擇了每天15英里的航程，另一個則是每天30英里。然後，各自把調試好的儀表安放在了各自的船上，繼續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