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學會理解

朋友初嘗社會新鮮人的角色後給我發消息,“我終於體會到你當初身在職場的煎熬···這種環境散發着一種無力感,讓人窒息的感覺,一片灰。”但最讓朋友懊喪的是,據他最近了解到的信息,那些他曾經認爲不存在這種複雜關係的美好國度其實並非如他所想。簡言之,朋友希望在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裏找到某種純粹卻被現實當頭一棒。我回復,“曾經我也有同樣的感受,所以纔會一直努力掙脫,並把希望寄託在被自己理想化的未知裏。也因此纔會一路迷茫與掙扎。其實,初入職場,我們該學會的第一個技能並不是改變自己或環境,而是學會解讀所處的社會。”

基於理解的努力——不管是努力改變自己還是改變一點點所處的環境,因爲少了幾分盲目,纔不容易被無力感抵消。

我有一位很酷的室友,身高一米七氣場兩米八。她是我認識的人裏把綠色駕馭得最毫無違和感的一位,比如她那一頭海藻綠的長髮總讓我想到森林精靈Chloris。某天,我們在廚房偶遇,我們如以往般的寒暄,然後出乎意料地她突然對我說,“I went hiking for a couple of days because I was confused about my life. Now I still feel the same way.”(因爲迷茫,我出門遠足了幾天,但現在依然沒有答案。)我問她迷茫的原因,她說是對未來的不確定。她比同級的同學偏年長,因爲這幾年裏她嘗試過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我邊洗碗邊說,“I always feel that you have a kind of vibe, very impressive. I think it’s because of your life experiences. Actually, everyone can feel confused at any stage of life. So nowadays young people always rush to do what they’re expected to do, hence settling for a job, a relationship, or a marriage, like completing a task. But the confusion is still there or becomes even heavier. Then they have to rush to the next task to get rid of the confusion. You’re just giving yourself more time and opportunities to figure out what you want. When you decide to move on to the stage, you’ll know better and cherish more.”(我總覺得你一種獨特的氣場,很吸引人。我覺得這可能和你的人生經歷有關。其實,不管在人生的哪一個階段,每個人都可能迷茫。所以,現在的年輕人才會總在趕着完成別人的期待,並因此而將就一份工作、一段關係、或一段婚姻,像是隻爲完成某個任務。但迷茫仍在,甚至會越發加劇,於是他們不得不又趕着完成另一個任務,試圖從困惑中掙脫。你只是在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弄明白自己想要的人生。當你決定走向下一個階段的時候,你會更懂得珍惜。)

她說,“Thank you! No one has ever told me in this way.”(謝謝,從來沒有人和我這樣說過。)注意到她語氣裏的反常,我轉頭看她,才發現她在哭。正當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的時候,另一位室友走了進來,於是我們潦草地結束了這段談話。

迄今,博士階段學習中我最大的收穫應該是學會靜下心來慢慢去了解。一月底和導師見面的時候,我告訴她我很迷茫,有時甚至會突然質疑自己在做的研究的意義,因爲開始意識到它可能並不能真的改變什麼。我導不語反笑,然後解釋說,她很高興我現在就能有如此“頓悟”。她說,博士階段的學習只是一個起點,它提供的是一個深入瞭解某一領域的契機。所以,這一階段學習的目的(此處僅代表人文學科)並不在於改變而是學會理解。有了這種理解,以後不管做什麼,才能看到更多不一樣的方面,而隨之的行動纔是改變的開始。

其實,在確定導師前,我現在的二導和我單獨聊過。她對我的研究很感興趣,當時還特意幫我聯繫了我引用的核心理論的創始人,UCL的某教授。(說來有些草率,當初我選擇做這個研究課題是因爲我讀了該教授寫的一篇文章,關於他在臺灣旅行時看到一個水果店門前的手寫廣告牌受到啓發,於是把該理論從最初的教育領域轉到了社會語言學方向。所以,可以說該教授是我學術研究的啓蒙人。)她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她可以做我的導師。我二導是人類學家,她當時希望我轉做民族誌研究,但我當即被勸退,因爲她提議讓我延長博士階段的學習。她當初用了10年的時間完成了自己博士階段的研究,其中超過一半的時間在做田野調查。

兜兜轉轉,現在我開始着手準備民族誌調研,雖然我並沒有打算要延長學籍。不過,在準備的過程中,我開始明白爲什麼我的導師們一致認爲民族誌對於我的研究課題而言是最適合的研究方法(P.S. UCL的教授當初在回覆我的郵件裏也提出了同樣的建議)。他們在引導我去深入瞭解,從我以往拒絕去了解的領域。

今天下午,我在廚房遇到另一位室友。或許因爲同爲語言學專業,我倆平時聊得比較多。她有些尷尬地向我解釋她決定放棄畢業後到斐濟做志願者的機會。她今年7月本科畢業,去年年底申請到了這個做志願者的機會。我記得當時她和講這件事的時候一臉的興奮和自豪,我還和她分享了自己五年的支教經歷。現在畢業在即,課程、論文、教堂服務、爲自己的海外志願服務募款(出國的所有費用需要她自理)、馬拉松跑步訓練(爲了募款)、社交等等讓她極度焦慮。前不久,我聽到她在客廳裏放聲大哭。她說,當她發現自己快被焦慮壓垮的時候,她開始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在真的開始瞭解自己內心想法的時候,她突然驚覺,海外志願者的想法其實並不是自己的初衷,而且因爲這個計劃造成的心理和經濟負擔成了眼下焦慮的罪魁禍首。於是,她重新爲即將面對的人生選項排序,然後發現自己真正需要的其實是考到駕照然後找一份工作。她說,“I was trying to avoid facing the reality, so I convinced myself to go abroad was more challenging. The truth is what I’m really scared is to go back home and pass the driving test.”(我其實一直在逃避面對現實,所以一直說服自己,去國外做志願者纔是真正的挑戰。事實上,我真正害怕的是畢業後回家和考駕照。)我說,“You’re not alone. Dream is such a fancy word. So we can easily fool ourselves to pursue ‘dreams’ instead of facing reality. The good thing is now you decide to face it. And it takes courage to give up dreams, even unrealistic ones.”(並不只有你會這樣。“夢想”一詞自帶光環,所以我們總能輕易讓自己去追逐所謂的夢想而非面對現實。很棒的是,你現在決定去面對現實。放棄夢想,即使是不切實際的夢想,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巧合的是,室友也提到了在人生裏趕場。她說,“In the UK, it’s good our parents always encourage us to try different things, but it also becomes a burden because it makes us rush from one thing to another without really thinking about what we really want.”(在英國,父母總是鼓勵孩子去嘗試不一樣的事,雖然給了我們很多自由,但同時這也是一種負擔,因爲這讓我們趕着去做一件又一件的事,卻沒有時間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最後,我對朋友說,“先了解自己,做到自己的極致,不被環境吞噬,然後再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去對不盡人意的社會環境做一些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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