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經過小區旁的街道，總會見到路邊樹蔭下，摺疊小馬紮上，坐着一位耄耋老者，他在擺着一個小攤。面前放着一塊硬骨紙板，上面寫着：“祖傳膏方，專治腰肌勞損，頸痛肩痛”。一輛手拉小車放在身邊，裏面裝着幾張膏藥，還有少量袋裝草藥。
自從搬到這個小區以來，有三四年時間，除了陰雨天，都看到這位老人，在這兒“守株待兔”，專等過往行人問診買藥。每次經過他的面前，我總在想，這樣行醫，能賺到幾個錢？這麼一大把年紀，還在路邊擺攤，着實讓人同情。
前幾天，受了點風寒，腰部隱隱作痛，便想請他看看，一是照顧他點兒生意，二是怕上醫院麻煩。我現在住的地方，雖然身邊幾家省級大醫院，但就診程序複雜，排隊掛號，透視檢查，一個小小的毛病，程序走下來，沒有三兩個小時搞不定。毛病不重，不妨先貼副膏藥試試。
簡略地將情況跟老人一說，隨即，他就拿出一張膏藥，現場擼起我後背，幫我朝身上貼。他一邊忙活，一邊說話：“四天以後，你看看感覺如何。如果沒有效果，你來找我退錢。”想不到老人這樣底氣十足，我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便與他拉起了家常。
老人告訴我，今年他已九十歲了。一聽他這個年齡，我就感到驚奇。看他面色紅潤，身板硬朗，神態慈和，完全不像九十老人。再仔細看看他的衣着，整潔乾淨，板正熨帖，便知他絕不是一個爲生活所累、要靠擺攤掙錢的人。
我思忖，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老人。他告訴我，他的兒孫兩代人都住在附近，都有很好的工作，現在他跨省到我們這座城市來，是孩子逼的，孩子不放心他一人在家，一定要他跟來養老。他行醫六十多年，前幾年才真正退休，有一份不錯的養老金。他們家是世代中醫，祖父曾被抓到軍閥張宗昌手下，幹過軍醫，父親曾經爲八路軍山東縱隊效力，都是因爲擅長祖傳的骨傷科。他現在天天出來，擺這個小攤，實在是不捨得讓五代祖傳的醫術，白白爛在肚裏。退休前的幾年，他帶了幾個徒弟，現在都在老家山東上班。可是，老人仍有遺憾，到他兒子這一代，他們家祖傳百年的中醫骨傷科，後繼無人了，他爲自己的後代不能繼承祖業而遺憾。
他幫我貼好膏藥，在我後腰輕輕搓揉，接着說，“中醫，是我國寶貴文化遺產，重要的醫療資源，特別是骨傷科，以骨骼經胳理論爲依據，疏通經絡，活血化瘀，正骨療傷，效果是西醫無法替代的。”說到這裏，老人看着眼前的車流，連連搖頭，自言自語：“可惜可惜，我家的祖傳醫術，到我這一代，傳不下去了……”
我終於明白，他這麼大年紀，在街頭設攤，爲的是一份情懷。再進一步說，他這幾十年，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情懷中。他的堅守，讓我明白，人的生活，不光有物質的追求，更有超越物質的東西。他在街邊的堅守，不僅是一種對家傳醫術的癡情，更是一種對國醫的信仰，是一種功利之外的執着。
跟這位老者相比，我覺得自己是個俗人。“他這樣能賺幾個錢”，幾年來一直是我心中揮之不去的疑惑。在這位耄耋老人面前，我原先的那份同情，輕飄飄得沒有任何份量。
這次問診治療，老人不光是給我腰上貼了一副膏藥，還送上了一劑診療心靈的良方。（2022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