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尊而光是易經謙卦裏的句子，我最初是臨摩李陽冰的《謙卦碑》的字帖，認識這四個字的。不久，我當上了科長，就把這句話奉如圭臬，因爲它給我帶來了官運。一天中午，我恭正地用小篆書寫了十幅，選擇其中一幅掛在辦公室的牆壁上。
機關裏會書法的人挺多，但懂篆書的人甚少。當我張貼上去後，許多人都來認字。退居二線的老科長，還手持放大鏡，湊近牆前來辨識。
嗯，不錯，不錯！
臨走前拍拍我的肩胛說，懂古體字，說明你有水平。不過，這句話的意思，你明白嗎？
就是謙虛的意思。
好，好，謙虛好，你是很謙虛的同志，將來還會進步。
他微笑地點點頭，手持放大鏡，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不久，科室的小李，拿來一沓出差發票前來審覈鑑字，然後去財務科報銷。別看這小子平日吊兒郎當，有點不學無術的樣子，但老爸是市書協會祕書長，從小目濡耳染，對書法鑑別自有眼光。他曾暗地譏笑分管財務的馬副科長的楷書狗屁不通，但在他面前卻恭維有加。不知這小子對我書法作何評論？
但見他擡頭瞟了一眼貼在牆上的字，嘴角習慣地顯出譏誚的笑容。
科長，這幅篆書雖然沒具名，我就知道誰寫了。
我正埋頭審覈他的報銷單，一下子被他說得心不在焉起來。
你說誰寫的？水平可以嗎？
我驀然擡起頭來問。
水平不怎麼樣，是區裏書協主席宋光的作品。這小子跟我老爸學了幾年鐵線篆，我一眼就認出是他的筆跡。
是吧！我得意地呵呵笑了起來。
不會有錯，不會有錯。他也呵呵笑了起來，然後催促道，科長，快簽字呀，財務還等着我……
我將一沓報銷塞到他手裏，這小子一溜油地跑了。
是區書法協會主席寫的……
這時，我輕輕地關上辦公室門，進三步又退三步，激動地欣賞起自己的作品來。
就在我自娛自樂之際，電話鈴急遽地響了起來。原來是馬副處長找我。
好一個謙尊而光，你的書法寫得不錯啊！
馬副處長劈口就說道。
謝謝馬處長的鼓勵，但與您相比，我還相差甚遠……
雖然我頗得意，但還是謙遜地回答。
別咬文嚼字了，他擺擺手說，但你懂得這四個字的含義嗎？
請處長賜教。
謙而尊光，是句成語，意思說稱尊貴者謙虛，而更顯示其光明美德。小方，現在是科長了，可稱得上尊貴者是嗎？
我被他說滿臉赧紅，恨不得有地縫裏鑽進去。我知道馬副處長競選處長落選了，一直對我晉升心存薺蒂，現在他是借題發揮。
人要自知之明。易經說得好，天地定位，山澤通氣……你要定位在自己小科長的位置，這樣才能"卑而不越”也！
明白了，處長教訓得極是。
儘管內心窩火，我還是表面裝得謙卑的神態，然後邁步向外走去。
回來！馬副處長揮手中止了我的腳步，然後拿起桌上的一沓報銷單，似乎要朝我隔空拋來，臉孔紅得像龍蝦一樣，餘氣未消地嚷道，你這個當科長是這樣審覈報銷嗎，是不是人家吹捧你幾句熱昏了頭，自己看看……
報銷單怎麼了？一股無名火突突在胸口冒起，面前的傢伙太把我當作孫子看了，我不由得提高嗓音，搶過報銷單，就快步蹬蹬地跑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時，小李又悄悄地溜了進來，後面跟着女出納員小王。
謙尊而光。她笑着斜了小李一眼說，你不說，我真認不得這幾個字。
怎麼把報銷單退回來了？是不是你小子報銷單子有假，違反財務規定？
我怒氣衝衝地說，臉色一定很難看，要不倆人面面相覷，後退了一步。
是謙尊而光。小吳低聲說。
對，謙尊而光，科長，小李膽怯地說，突然嘻開嘴巴，你老看看就明白了。
我翻開報銷單後面，一行自己熟識的筆跡映入眼簾，同意報銷，謙尊而光。
腦袋嗡地一聲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