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豆角


遲豆角是豆類的一個品種,夏秋交接時利用土地的空檔期種的。有的地方叫“冬豆角”,不是春上栽的豆角的後代,一粒種子是不可能有兩次生命的。

秋風勁吹的時候,夏季豆角(早豆角)不再甩動那苗條的長袖子了,像個老太婆般蓬頭垢面。性急的主人等不及它頭頂上的花謝去,鋤頭的鋒口絲毫不留情面地切斷了它的根鬚,辛苦搭成的架子也在匆匆忙忙中拆個光淨。其實不是人等不及,季節不再等,翻地,潑肥,耘土,均勻地撒上細微的白菜籽,等待下一片蔥綠。

有人從老家還是捎來了不少豆角,短短粗粗的,眼角一瞄就知道是遲豆角。據說因爲栽的不多,去菜地裏摘了幾個清晨,一根根累積起來的。因爲擔心失去了水份,褪了青色,放在冰箱裏呆了有三四天。恆溫終究隔離了自然,離開了土地,接不上地氣,皮還是有點皺起來。

記憶中遲豆角一拃來長,比起早豆角要短得明顯,圓圓胖胖的,風寒讓它塗抹上暗紅的面霜。放在鍋裏炒的時間要添上水稍微煮久一點,熟透出鍋時變成淡墨色,湯也像放了染料。塞進嘴裏,不如早豆角那般碧綠,生脆,軟綿綿,香噴噴的卻有肉感。挾到盛滿黃燦燦的玉米糊的碗裏,食物就有了色彩。

種遲豆角時,沒有多餘的地盤打宕,施基肥,甚至澆一瓢水。靠近早豆角的老根邊,或者漸枯的玉米杆旁,用鍬在地上撥開一條小口子,扔下兩粒種子,合上點碎土就算完成了。用母親的話叫望天收,沒什麼指望。種下它的時候已是仲夏,作物瘋狂生長的勁頭已過。越來越力不從心時,大部分作物已開始走向成熟。

遲豆角一出土便遭烈日爆曬,這讓我想起早豆角的待遇。清明過後,母親將準備栽豆角的土地梳理得平平整整,稍大一點的土塊也用鋤頭拍碎,那架式恨不得用用手去捏,用篩子篩過一遍一樣。然後打宕,施基肥,再覆上青灰,肥力漚上幾天才移栽秧苗,一切都是精心準備的。苗活棵後便經常給它們鬆土除草,澆肥,再爲它們搭好向上攀登的架子,像服侍一個新娶到家的娘子,生怕有一點的招待不周。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遲豆角哪有這樣的福利,它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得自己爭氣。一出土便撒着歡般向上拓展,細細的嫩莖緊密纏繞着陳舊的架子,或是已枯黃了的玉米秸稈。秋風將它的葉子變得深綠,也將它的花骨凍得發白,但豆角依舊伸展出來,圓滾滾,肉嘟嘟,夜涼寒露將它凍成通體深紅色,在風中一根根雖然孤獨卻任性自豪地搖曳着。

母親不僅僅在菜地,屋後的幾分玉米地裏也都種上遲豆角,在她不經意的勞作中,那片掰完了玉米的枯黃秸稈又重披上綠色,換髮出生機,豆花點點如蝴蝶般的閃爍其中,似乎讓人忘記了這是在蕭瑟的秋天裏。

每天黃昏時分,母親便提着竹籃沒入菜地,一根一根地採摘着豆角。晚上煤油燈下,母親披着昏黃的燈光,仔細挑出有蟲眼的,外觀打了褶皺的放在一個籃子裏,這是我們餐桌上的佳餚。飽滿、順眼、看起來光潔的用閃着黃色光澤的稻草將豆角紮成斤把重的,一把把整齊擺放在門前的大青石上,讓它們最後一次享受星辰雨露。天亮時它就陪着母親站在露水街的邊沿上,接受那些拿工資人的目光檢閱。

賣完豆角回家,母親的竹籃裏會有幾斤食鹽,幾根油條,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有了滋味,多了色彩。

如果忙或者農活耽誤,兩天不去採摘,遲豆角就等不及了。再去摘的時候,豆角已漸蒼老。母親摘回來放在大鍋裏,清水烀煮,經過幾個太陽的照曬,晾乾時就成爲幹豆角。四五月份來了客人沒菜時,加點五花肉悶燒,那味道像筍乾,卻又比筍乾糯、面,喫足了豬油的幹豆角,嘗一嘗有說不出來的美味。可惜那時我很難品嚐到這種美味,家裏有幹豆角沒有錢買肉;就像現在還難喫到一樣,肉隨時可以買到,想弄點幹豆角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馬無夜膘不肥”是老家一句俗語,說的是意外所獲,後面本來還有一句話的,更俗,也就當一個留白。生活中有許多機遇就在身邊,不要抱着太大的希望,也不要麻目錯過一絲微弱的亮光。

一粒種子沒有兩次生命,但成熟時可以結出數顆生命的種子。勤勞人的眼裏,土地沒有空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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