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三)

1、嫩

髮型師白白淨淨細皮嫩肉,一雙手柔軟得不像話。很奇怪現在搞美髮基本都是男的,而這些男的又基本不太men,穿着打扮舉手投足都向另一性別靠攏,難道是爲了讓女人們放鬆戒備,掏錢更爽快些?

他在我頭頂隨意撥拉了兩下,說了一句話:“頭髮真嫩!”

我的心動不露聲色。哈哈,沒想到還有被說“嫩”的時候!第一次聽人用這詞兒形容頭髮,管它是不是和年輕有關,反正我喜歡。

“看看有沒有白頭髮?幫我拔了!”我知道自己的頭髮很黑,但有一兩根白得很頑固,從髮根白到髮梢,很扎眼,有時候我對着鏡子都能尋而除之。

“頭髮這麼嫩,又細又軟,有白頭髮也不容易看出來的。”他第二次這麼說,不過還是細心地找到那根另類拔掉了。

結賬時鬼使神差充了值,這完全不是我的風格。

回來照鏡子,新剪的劉海越看越彆扭,手藝比原來常去的那家差遠了。幸虧只充了幾百塊,可要怎麼用完呢……

2、熱

今年的熱,史無前例,毫無人性。

等紅燈。我插着腰大喘氣地等着,形象是個啥,早已汗流浹背。

旁邊電動車上小夥兒帶着姑娘,正低頭從踏板上弄起什麼東西,喂身後的姑娘喫。我很好奇,纔看清原來他腳下是一大盒冰淇淋,兩人你一口我一口,見縫插針地過癮。

姑娘緊貼着小夥兒的背,下巴擱在小夥兒肩上,膩得和正融化的冰淇淋似的。愛的熱度一定比氣溫更高,所以什麼酷暑三伏,都擋不住年輕的熱愛。

3、過時不候

上班路上文思泉湧豪情萬丈,給我一支筆簡直立馬能端出熱騰騰的美文。一上午被工作毫不客氣地虐完,好不容易躺下想接續早上的激情,發現腦子空洞又疲濁,那點清新和靈動連渣都不剩了。

靈感說:“想見我的人可太多了,就你這態度,對不起,本宮不伺候!”

唉!總是這樣,我拿什麼留住你……

4、聽講

第二次孺子講堂邀請的作家是八十二歲的楊本芬老師和她女兒章紅,從未接觸過寫作的楊老師六十多歲時在四平米的廚房、在煮飯燉湯的間隙寫完了母親的一生、自己的人生和身邊那些有故事的人,這些自傳體性質的小說是普通人的生命記錄。有位嘉賓提出了我也有的困惑:“很早就想寫父親,但一直不敢寫,因爲尊重真實就可能產生一些傷害,如何克服這種心理上的障礙去展開自傳體似的書寫?”楊老師說她沒有過這樣的顧慮,女兒總結得好:“要麼不寫,想寫就要有直面真相的勇氣。”這個回答於我是震撼的,原來耿耿於懷的是寫作者,你不在意誰都拿你沒辦法。

有讀者問:“楊老師人生的遺憾是什麼,是婚姻嗎?”

率真的老人沒有遲疑:“是婚姻。”

全場鼓掌。

5、打撲克

父親已經贏了三把,是靠實力贏的,把把都抓好牌。

我問:“爸,還有幾張牌呀?”

“嗬嗬嗬……”他拔出右手,有點不情願地伸出一根指頭,左手依然攥着牌藏在兩腿之間。

我拆了一對6,居然不要。老爺子先頭出了連張,沒料到被姐夫吃了,估計多了小蝦米單張在手裏。

好在我還有一對3呢,繼續拆。姐夫跟一張4,話音未落,老爺子偷襲般地丟出了手裏的一張5,都被攥得捲了邊兒。

成功出逃!姐說,老爸高興得眼睛都找不到了。

父親聽不見我們說啥,還是嗬嗬笑着,跟着大家起身去喫飯。今天中秋節。

6、文化

文化這東西雖然沒什麼用,但沒有的人往往還是挺稀罕它的,尤其是有錢以後就愈發變本加厲地稀罕起文化來。

弄一個碩大的書房,擺滿成套的精裝書,文玩手把件件身價不俗。寸土寸金的地兒,人都住不起,給書買這麼一大間,真讓人羨慕啊!寒酸文人們回來看看自己陽臺一角的書桌,堆在牀底的書箱,失落了一陣,不過窗簾一拉,清茶一泡,感覺也很溫馨。想着人有人的命,書有書的命,跟着自己的書住不上藏嬌的金屋,卻時常被臨幸,享有真正書性的快活,此爲萬物平衡矣。

7、氣味

有一種文字,乍一看真是玉貌花容桃羞杏讓,心想寫這些出來的人得多麼文采風流蘭心蕙質。可看多了以後,發現和整容美女、濾鏡主播一般,美則美矣,記不得誰是誰,更別說心動了。它們有時被叫做文案。

作文這事,說到底和做人一樣的,耍不得太多八面玲瓏,要不得太多摘豔薰香。工於心計的人得不到真誠,濃妝華服的人難以親近,凡有所企圖,有所迎合,有所做作賣弄的文字,也一定會泄露氣味,再巧妙的裝扮也沒有用,讀書的人聞得到。

8、看不懂

刷某音,又看到那兩個男人在賣裙子,半身百褶裙,一個穿米色,一個穿咖色,腳踩尖頭高跟鞋。身後還立着牌子“我們不賣外套只賣裙子”,價格便宜得叫人懷疑。

起初我以爲是公開的那啥,觀察了一陣覺得不像,那這般爲何呢?好看嗎?我真看不懂,是博眼球還是博同情,難道女人會爲他們的性別買單?

有人問:“主播今天開心嗎?”

那位苦着臉:“我一個男人穿着裙子站在這兒,你說能有多開心?”

可是誰逼你了呀,乾點啥不好,要來搶女人飯碗?上次還看過一個鬍子拉碴的壯漢穿着女式毛衣吆喝,這大概和以前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一樣,窮盡辦法只爲讓人停留不要刷走。

我足足看了十分鐘的直播,刷流量他確實達到了目的,可怎麼讓我想到四個字:犧牲色相......

至於衣服肯定不會買,我怕有汗味。

9、調崗

被動調崗,俗稱“躺槍”,我這回就是。

之前一直吵着要脫坑,這回爬出來了,可還是一個坑,壓根不想去的地兒,真是怕什麼有什麼。說來好笑,“中槍”竟是因爲有高級職稱,弄得我有一陣後悔當初爲晉升熬的那些夜。

不想對太多人負責。我是個連兩隻麻雀都嫌吵的,又要去扛幾十個人的擔子,不勝煩。

不想去重點崗位。對權力沒概念,不想要也不會玩,之前已厭倦了平衡各種關係,簡單是唯一的追求。

不想太大壓力。轉崗十五年,專業知識迭代幾番,我那點並不厚實的基礎早已忘光,重新拾起跟上趨勢猶如攀登高峯,看看身份證上的年齡,精力讓我打起了退堂鼓。

再多的不想,改變不了領導決定,還不好辜負這份信任。多說無益,既然被搬到這兒了,就好好做一塊磚吧。

業務科室要帶動科研。第一週除了熟悉流程外詳細瞭解了團隊人員結構,重點對象逐一談話,定目標給壓力,要攪動一池春水,都想躺平科室不允許。

話說那些個流程真磨人啊,誰讓咱是花錢大戶呢,慢慢適應吧。

做方艙人員準備時,我敲定了名單但心裏並沒底,畢竟彼此都不熟悉需要磨合,意外的是每個人都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小夥伴們讓人感動,能和他們共事是我的幸運。

第二週梳理績效考覈和評審條款,這是持久戰也是必須要過的關,每一分都重要,不敢拖也不能拖後腿。

週末兩個線上學術會,爭分奪秒惡補專業。十五年了多少東西要學,終究改不了對自我的要求,即便領導不苛責,我也不容許自己在專業的崗位上不專業。只是記性大不如前,有些焦慮。

這課聽着聽着,慢慢聽出味兒來了,有意思。

學生時代我是極不喜歡這專業的。那些拼圖一樣的分子式,各種率值的計算,那麼多門化學,怕是世界上最無趣的東西。我聽不懂也不想聽,偷偷地看瓊瑤、亦舒,晚自習抄席慕容、汪國真,寫莫名的少年哀愁。考試是靠背熟習題過關的,我不是個好的醫學生,我不該在這裏,應該在中文系咬文嚼字,或者歷史系鉤沉故紙。

再怎麼不甘,專業還是成了飯碗。我的倔強不過是後來自己花錢花時間讀了箇中文專業,業餘寫點閒字,以至於見着喫文字飯的就羨慕得不行。

現在這年齡,記憶力本是叫人沮喪的,聽起新的專業知識卻津津有味,多年前死記硬背的東西今天倒能理解了。想學,覺得自己還能學,這狀態不錯。

又難免奢想,若能不用管這麼多人,不用操心那些事務性工作,一心一意幹臨牀,那就完美了......

曾經我的公號簽名是:一個不肯安安心心做藥師的中年婦女。三個月後,願我能自信地說出:我是一名藥師。

從此安心。


拌粉不放花生米,等於人沒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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