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的王氏前蜀爲什麼會二世而亡?

我看中國歷史之六六:十國篇前蜀後蜀


      五代十國的王氏前蜀爲什麼會二世而亡?


                         文   和運超


      唐天覆七年(907,天覆本是昭宗李曄的最後一個年號,只用了四年,朱溫扶立哀帝李柷後改天祐,但王建繼續沿用),朱溫終於在洛陽摧垮李唐,另建後梁。遠在巴蜀的王建不願承認,因爲早年的朱溫本來是被王建所在忠武軍討伐的反覆無常之徒。王建儘管也是出身底層的混混,畢竟一早就投效官軍,從忠武軍到神策軍都是朝廷一方。朱溫卻是跟着黃巢出道,後來迫於形勢,甚至見風使舵被忠武軍派人說降歸順,後來靠着一種機緣成爲控制朝廷,最後奪取皇位,想要以此征服天下,王建自然不可能服從,他發佈檄文號召李克用、李茂貞等藩鎮聯合起來爲唐昭宗、唐哀帝等李唐天子復仇。

可此事王建太多算計,只能徒勞無功:一者,儘管李克用、李茂貞也對朱溫不滿,也都想將其打敗,但客觀來看,朱溫綜合實力的確最強,貌似出戰時機不太恰當;二者,二李都覺察到王建想以此行動的號召力來擡高自身的地位,相當於發起者無形中就自居盟主,二李誰也不願當王建背後的推手;三者,王建位於西南巴蜀,出征前往中原可算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反而李克用、李茂貞都距離朱溫更近,一個北過黃河,一個西入關中,說來都容易被朱溫報復,所以雙方都沒有響應。


      不久,巴蜀號稱有祥瑞出現。王建的手下都積極勸進:“大王雖然忠於唐朝,但是唐朝已經滅亡,正所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於是,王建率領官員、百姓痛哭三日,於九月二十五日在成都登位,號大蜀,大封百官諸子。次年正月,王建在成都南郊祭天,改元武成,立次子王宗懿爲皇太子,頒行《永昌歷》。

     王建的手下也主要是一幫養子,雖然不如河東李克用的所謂“十三太保”有名,但作用也不遑多讓,甚至王建的養子比李克用多得多,號稱過百人,見於史書記載的就多達幾十個。前面已經提及受猜疑而死的王宗滌,頗有李存孝的悲劇色彩。另一懂得韜光養晦的王宗播算是既建功立業,最後也得善終。另外一個對王宗滌之死負有責任的王宗佶,就有點野心勃勃了,當然也沒有好下場。

       王宗佶也跟從王建很早,不論是忠武軍時,還是在神策軍中,王宗佶確實也表現突出。光化二年(899)隨王建入川以後被任命爲武信軍節度使,然後在爭奪興元的戰事中,王宗佶也起到一定作用,但爲了自己的利益,暗中對王宗滌施了一些卑鄙手段,令其蒙冤而死。之後,王建對王宗佶卻很器重,所以,他就不斷索要官位。

      前蜀建立後,王宗佶因功受封太師兼晉國公,感覺有點被閒置,他就繼續索要更大的權勢,要大司馬、總六軍,要開府治事,自說自話來要官說服力不夠,他還拉攏御史中丞鄭騫幫忙進言。

王建是一個豪傑,爲人大部分時候也因好道而比較隨性寬容,對王宗佶的舉動沒有想太多。王建的寵臣唐道襲出身舞童,在前蜀建立後一躍成爲樞密使,在當時堪比李唐末年和後唐階段的一些伶官,其實比較常見,自然感覺比王宗佶得到一大堆虛爵有權勢。但王宗佶看不起這種歌舞出身的伶人,每每直呼名諱,令唐道襲懷恨在心,由於王宗佶是功臣宿將,在面上還是很小心謹慎。

      唐道襲想了一個策略,先讓王建故意聽聞王宗佶對其直呼其名。他也知道王宗佶不會甘心,作爲樞密使可以接近君主商議、傳遞要務,等到王宗佶再次上書謀求大司馬的時候,唐道襲以退爲進,反而勸王建:“王宗佶乃功臣,其威望可以服人心。陛下宜即與之。”王建很是懷疑,就詢問傳言情況,唐道襲當然各種奉承。王建大怒:“王宗佶名呼我樞密使,是將反耶?”命人通知王宗佶入宮瞭解情況,王宗佶還不知輕重,見到王建還繼續要官,遭到責罵,唐道襲奉令領人衝入將王宗佶擒殺,過後將御史中丞鄭騫也賜死。唐道襲更加地位顯赫,後來還威脅到太子王宗懿。

      事實上王宗佶就已經對繼承人——太子王宗懿有些不尊重,所以他的失敗並不是單單看不起唐道襲這一件事。唐道襲恰恰利用這一點,引起王建對王宗佶的惱恨,大意是指王宗佶文武全才,將來衆皇子年幼,一切還得依靠他呢。從客觀評價,王建大體對待臣下不壞,可也正因爲如此,他在稱帝以後害怕一些臣下對前蜀基業不利,變得心思多疑。由於唐道襲一向與他親密,又能言善辯,王建感覺他的話非常厚道,貌似也更忠心,結果其實還是看走眼。

      前蜀永平三年(911),岐王李茂貞引軍進犯,王建命唐道襲爲招討使率軍討伐。臨行前,王建親自到大安樓賦詩送別(大安樓是成都內城的正北門城樓,當時正北門就叫大安門,府河邊的城門大橋也叫大安橋,都因王建的前蜀而命名,此後延續到明清,直到今天成都北門大橋附近依然叫大安路)。唐道襲兵敗青泥嶺(今位於甘肅隴南市徽縣),恰遇王宗播率兵救安遠軍,幫助唐道襲解圍。唐道襲並沒有消停,直到他引發太子王宗懿的反抗,這一幕很有點像漢武帝晚年和太子劉據,受到江充挑撥引發的悲劇。

      前蜀武成元年(908),十七歲的次子王宗懿被王建冊立爲太子,後改名王元膺。王建對他寄託厚望,特意請來唐末百科全書式的一代宗師杜光庭做老師。

史料對王建的長子王宗仁的記載非常少,只含糊提及王宗仁少年患病,身體報廢,究竟是怎樣的情況不清不楚。從王宗仁後來從事校書郎一職看,雖然可能是掛名虛職,但也許不像是完全意義上的廢人,可能就是習慣上認爲體弱多病的樣子。也就是因他經常患病,自然無法契合唐末五代那種以武人爲榮耀的時尚,所以就不太受王建待見,起初封普王。不過王宗仁看似因患病受到冷落,反而幸運地躲過了一場家族名利紛爭,後主王衍繼位還改封他衛王,最後的結局雖不大清楚,推測可能死於後唐滅蜀的風波,可好歹是逍遙地多活了一些歲月。

     而王宗懿確實自小顯得威武驍勇一些,可他也不像一個有抱負,具備王者潛質的人,性格其實偏向驕橫跋扈,也十分輕挑浮躁。換句話說,他確實和王宗佶一樣,對王建身邊緊緊跟從的唐道襲很看不上,於是產生了巨大矛盾。

      永平三年(913),王宗懿和樞密使唐道襲的恩怨已經非常白熱化,這個事情還是和他作爲繼承人有關。王宗懿雖然被確立爲太子,但沒有從道家宗師杜光庭那裏學到多少修養和才幹,個性非常毛躁。

杜光庭是一個載入史冊的得道高人,前蜀建立後的年紀已經有六十多歲,因長年修道,還很康健。他在前蜀擔任諫議大夫、光祿大夫,受爵蔡國公等等,也以虛職居多,實際不願意太深入參與俗世事務,多數時候都在青城山修養,做他的學問(杜光庭學問廣博,寫了非常多的各類著作),並沒有對王宗懿的成長起到太多影響,否則前蜀的歷史絕對不會是後人所看到的樣子了。

      當時王建在宮中寵信的是徐氏姐妹(徐氏姐妹是蜀中望族,其父徐耕爲唐末的眉州刺史,徐氏姐妹生於眉州,籍貫似乎也就是眉州),徐氏的兒子王宗衍也很得寵愛(王宗衍的母親到底是徐賢妃還是徐淑妃記載不詳,一般傾向於妹妹淑妃)。王宗衍比王宗懿小七八歲,由於家學淵源,當上後主以後也沒太大本事,就善於詞曲和玩樂,這方面與後蜀後主孟昶、南唐後主李煜全都半斤八兩。

      徐氏姐妹很早就希望太子王宗懿下馬,據說暗中經常行祝禱儀式,希望由王宗衍將來繼承前蜀的大寶。徐氏姐妹這種心理和舉動,史書形容徐家對青城山有一種情結,自然也是深受道教影響的人物。傳說其父徐耕當年生下兩姐妹,家宅就有祥瑞徵兆。當時有遊方之士上門拜會,看到兩個女娃就非常激動,對徐耕說:“君家必大貴於天下。”徐耕很興奮地詢問原因,對方說:“青城山一帶近來王氣沖天,不出十年,必有真人登上大位,二女將與之結緣,一門都會因二女大富大貴。”徐耕聽得暈暈乎乎,從小對兩個女兒就刻意栽培。

果然十來年後王建佔據成都,就到處蒐羅美女入宮,徐耕主動奉獻二女,當真非常喜歡徐氏姐妹,徐耕也得了內都指揮使的高位。後來徐氏姐妹也經常去青城山遊玩,到處留有刻詩,兩姐妹的確要算有一些才學的女子,流傳下來的詩作有十多首。

      徐氏姐妹雖然是後宮女眷,一直潛心爲王宗衍尋找出人頭地機會,當時宰相張格,宦官飛龍使唐文扆都受到拉攏,經常在王建跟前幫王宗衍說話,時不時刻意激化太子王宗懿和唐道襲的矛盾。王宗懿雖然爲人魯莽,也並非完全一無是處,他也想提醒王建愛惜龍體,注意宮禁的安危等等,這些善意提醒都被唐道襲利用作爲太子干涉君上的意圖。

這一年七月初七乞巧節,唐道襲忽然對王建說太子有不軌跡象。當晚王宗懿已經得到消息,認爲唐道襲會對王建不利,就準備帶兵保衛宮禁。結果於成都城中激起變故,唐道襲不敵王宗懿被殺。王建派養子王宗賀領軍平定,王宗懿逃到民間,第二天出來尋找喫的,被人認出遭殺,王建還一氣之下把王宗懿貶爲庶人。

      後世很多人都覺得王宗懿的結局非常像當年漢武帝的太子劉據,儘管這一對父子原則上沒法和劉徹、劉據父子相比,但產生的情感恩怨和結果確實很像。王建氣惱王宗懿的舉動,實際心裏受到的打擊頗大,當衆大臣勸說另立儲君時,王建卻有一些遲疑。原本王建並沒有考慮到王宗衍,畢竟他的年紀最小。起初想在王宗輅和王宗傑之間選擇,他們一個相貌和王建相似,一個相對才幹稍微突出一點。徐氏姐妹非常焦慮,發動張格,唐文扆繼續施加影響,她們姐妹也反覆勸說,最終王建還是確立王宗衍爲太子。

      雖然徐氏姐妹達成了心願,但王建還是爲王宗衍能否勝任做前蜀之主而感到苦惱。據說有一天經過夾城(夾城是古代皇宮內的特殊通道,連接宮禁和宮城,歷代都有。五代十國階段,天南海北到處都有地方勢力的都城,有的就修成兩宮之間的複道,從空中廊道經過),聽到太子王宗衍與諸王鬥雞擊球的喧呼聲,嘆道:“吾百戰以立基業,此輩其能守之乎!”開始對宰相張格有些不滿,徐氏姐妹知道王建對王宗衍沒有信心,但因徐賢妃一直庇護,最終不能罷免。

      當時信王王宗傑有才略,經常爲前蜀大局着想,提出各種建言,王建認爲王宗傑比王宗衍成熟得多,後來爲此動搖過,想要再次更換儲君。然而光天元年(918)二月,王宗傑忽然暴死,王建懷疑是被人所害,不久就病重,最後召大臣入寢殿傳達遺命:“太子仁弱,朕不能違諸公之請,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業,可置諸別宮,幸勿殺之。但王氏子弟,諸公擇而輔之。徐妃兄弟,止可優其祿位,慎勿使之掌兵預政,以全其宗族。”

最後交代給大臣的這一番話,多少讓人感到王建對前蜀的情況還是比較清醒,可已經不能有機會如他所願改變局面。這一年六月初一王建病故,終年七十二歲,廟號高祖,葬於永陵,過去民間一直俗稱王建墓。據說永陵不僅是非常少見的地表王陵,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在墳墓內樹立有死者生前塑像的陵墓。

      王建是從一個不學無術的文盲無賴,到從軍步步高昇,最後成爲稱霸一方,雖然從唐朝末年的大局上看,王建對唐僖宗、唐昭宗都算是禮數周到,後來雖然談不上完全的忠心,但也不像李茂貞、朱溫之流對李唐天子有過逼迫和不臣舉動。

王建之所以逐漸得勢,一方面是某種歷史機緣與他個人能力所相輔相成;另一方面,他每前進一步其實都獲得朝廷的任命與肯定。就當時形勢說,王建是認爲自己在極力挽救唐朝衰亡,要說他的所作所爲很早就有個人私心似乎並不夠客觀,畢竟他的出身一直是朝廷官軍,根本不同於朱溫那種從義軍投誠而來的,隨時被人戴着有色眼鏡。

      像唐昭宗逃出長安避難時,王建和李克用千里迢迢出兵勤王,這種忠心也不是故作姿態,只不過王建把這一行動視爲可以順便打擊顧彥暉吞併東川的機會,所謂一石二鳥,這是他高明的手段。促使王建最後決心稱帝也主要是同朱溫翻臉,他試圖與之一較高下。

對王建來說,朱溫當年既是手下敗將,又是反覆無常的投機之人,還是唐昭宗、唐哀帝的仇人。王建從蜀地建號,多少有一些想要複製當年劉備在此延續漢室基業的模式,可以說是“假公濟私”,但同樣能看出他的精明。實際上,他雖然是自己上位,可他的蜀王名號的確也還是唐朝冊封,仍然具備接手唐朝事業的說辭。

      最重要的是,王建當皇帝以後的確沒有就此一味享樂,他爲安定巴蜀百姓做了一些事情。王建來自窮苦人家,沒什麼文化,思想沒有陳舊的套路,往往能夠不拘一格選用人才,像書生王先成、布衣李景、道士杜光庭、僧人貫休等,還任用詩人韋莊爲宰相,王建對待臣下總體不差,基本都推崇每個人的長處。


     像韋莊在前蜀建立時已經五六十歲,他過去曾代表唐僖宗來西蜀當過“調解員”,王建對他印象很好。韋氏是唐朝的高門大姓,韋莊的家世也算不錯,先祖是高宗武后時文武兼備的宰相韋待價,近祖則是德宗時非常出名的詩人韋應物。韋莊出生於文宗末年,家道已經中衰,長大以後已經是唐懿宗、唐僖宗時期,接連參加科考都沒有成功(唐朝科舉雖然是打破傳統門閥家族的重要舉措,但進士科難度非常大,越到後期難度越大。科舉進士科是到宋太宗趙光義手裏故意放寬名額和降低門檻才顯得人才大量湧現的),他和詩壇前輩李商隱一樣不斷在地方節度使的府上當基層幕僚小文員,當時中原已經義軍蜂起,韋莊長期顛沛流離。

到唐昭宗乾寧元年(894),五十七八歲的韋莊終於考中進士,接受的第一個重要使命就是跟隨諫議大夫李詢入蜀,調解西川節度使王建和東川節度使顧彥暉的衝突,當時王建就表示希望留下他,韋莊很感激,沒有立刻答應。

隨後,唐昭宗再次被軟禁,最終還遇害,唐朝確實沒有了前途希望,韋莊已經年老,經不起顛沛流離,就決定再去蜀地,至少那裏相對安寧。王建對他的投奔非常高興,立刻任命爲起居舍人,幫他處理各種文書。韋莊年過六旬終於遇到伯樂,在生平最後的十來年,韋莊貢獻出自己的全部才能,盡心竭力安定巴蜀百姓。在煌煌大唐終於落幕之際,這最後的一個大詩人比諸多渴望大展宏圖抱負的前輩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隱等人,居然要幸運幾分,歷史有時就是這樣的無奈和感嘆(另一個最後代表唐朝的大詩人羅隱和韋莊的結局十分相似,也是在生平最後階段得到器重,幫助吳越王錢鏐在江南穩定局面)。

      在重大事務上,韋莊盡力避免蜀軍捲入當時的大戰中,實際爲了休養生息,積聚實力。一是阻止王建以“爲祖上報仇”爲名征討朱溫,如唐哀帝天祐元年(904)八月,昭宗遇害,“高祖(王建)有胸懷光復中原、匡扶唐室的大志”,韋莊以“兵家大事不可輕易而動”進行勸阻,因爲衝動之下興兵,往往容易草率和招來敗績。

二是韋莊識破朱溫欲吞併川蜀的詭計。“梁(朱溫)復通好高祖,推高祖爲兄”,韋莊笑着說:“此神堯驕李密之意也(指李密投降李淵,後爲李淵所殺一事)。”

韋莊除了揚名後世的文學才華之外,的確還有一些行政才幹,受到王建器重絕非浪得虛名。前蜀建立,韋莊被拜爲宰相,一切基礎制度都是他擬定,只不過才三年,韋莊就病故,享年七十五歲。韋莊不僅和羅隱並稱唐代詩歌最後的一抹霞光,另外也由他開啓巴蜀文壇花間詞的大幕,是唐宋文學傳承交替的關鍵人物。因爲韋莊初入蜀時,已經不少名士隨他一同前去,如毛文錫、牛嶠等,後來都是蜀地花間詞派的重要人物。

      因爲同樣的詩人身份,韋莊對杜甫當年居住過的浣花溪畔,在唐代末年也是他第一個修繕所謂“草堂”來表達紀念杜甫的文學同道。

      在韋莊死後,王建在巴蜀依然繼續恢復民生,十分注意整頓官吏,對跟隨入蜀的功臣武將管束十分嚴厲,如有過失能夠做到鐵面無私,這就體現他對待一些義子似乎有一些態度反覆,如王宗佶一事前面提過。另一義子王宗訓任武泰軍節度使,鎮守黔州(今重慶彭水),驕縱不法,也被嚴肅處置。

在經過一段時間休養生息,前蜀逐漸繁榮起來後,文臣武將的生活上都慢慢奢靡腐化,連王建本人在後期也不能倖免。於是在成都大修宮殿園林,到處流行歌舞享樂,所以當時文學上“花間詞”流行開來,同時蜀地的歌舞音樂成爲五代十國以至於宋代追捧的時尚翹楚。好比在宮內湖面上行船享樂,夜夜笙歌,流傳到今天的永陵歌舞藝人的石刻就是王建生活習性的一個側面。後來蜀地歌舞藝人一直是宋代開封宮廷宴樂的寶貝,好比宋真宗的劉皇后原是蜀地民間善樂器的藝人,身爲皇子的趙元侃就對她的才藝着迷。

      唐代的巴蜀一向號稱富庶,王建也想漸漸徵收重稅積累財賦,御史大夫馮涓(他是田令孜、陳敬瑄任用的眉州刺史,但沒到任)建言減輕賦稅,招募流亡,可以壯大實力,還獻上一篇《生日頌》。王建立刻採納建議,還愧謝道:“如君忠諫,功業何憂”,依然維持原狀,讓民間恢復發展生產。如王建還曾親自前往成都錦裏觀看繁榮的蠶市,對左右講開徵桑稅之利,意圖效法蜀漢諸葛亮獎勵紡織蜀錦生產,促進經濟。

      關於王建的死,原本沒有太多疑點,但是王建生前確實有過更換接班人的念頭,還是有野史流傳王建的死因不大正常。之前提過,信王宗傑的死令王建有懷疑,寵臣唐文扆自知擺脫不了干係,據說與徐氏姐妹、張格商議,讓尚食在進給王建的雞肉餅中下毒,所以臨終前曾有大臣向王建進言誅殺唐文扆,湊巧唐文扆確實在王建死後十餘日被誅,貌似新君王宗衍以此舉來安撫衆大臣的情緒。

後主王衍順利登位(將本名王宗衍改稱王衍),王建的正宮周氏稱昭聖皇后,尊生母徐淑妃爲皇太后,姐姐徐賢妃爲皇太妃。兩位徐氏夫人在後主上位以後更加爲所欲爲,她們唆使王衍賣官,從中爲自己瘋狂斂財。自刺史以下,每有一官職出缺,總有好多人爭奪,以出錢最多者得到官職;又在通都大邑設立旅舍店鋪,以搜刮民財。    

      後主王衍這一下就釋放自己,表現出一個典型紈絝子弟的本性。他沒有繼續重用王建留下的一批還不錯的大臣,反而提拔了一批和自己比較親暱的宦官,有宋光嗣、宋光葆、景潤澄、王承休、歐陽晃、田魯儔等人。另外選用的韓昭、潘在迎、顧在珣、嚴旭等都是沒什麼本事的玩家,鼓動王衍起造奢侈的宣華苑,內有重光殿、太清殿、延昌殿、會真殿,有清和宮、迎仙宮,還有降真亭、蓬萊亭、丹霞亭等建築。

後主王衍日夜與衆多狎客、婦女在亭中酣飲作樂,據說曾在苑內大擺宴席九天,嘉王王宗壽想以社稷前途進言,一時動情地傷心落淚。韓昭就說:“嘉王不過酒後難過罷了!”衆多狎客還一起戲弄嘲諷嘉王,王衍當然對進言聽不進去,繼續玩樂。另一方面徐氏姐妹對王衍的多年影響和薰陶,他具備的才學倒也不算虛假。歐陽修曾評價王衍“頗知學問,能爲浮豔之辭”,其《甘州曲》、《幸秦川上梓潼山》、《宮詞》及《醉妝詞》都流傳一時,他有約二百首宮體詩編輯成《煙花集》流傳。

      後主乾德二年(920)七月(這一乾德年號僅僅隔了三四十年又被趙匡胤拿來使用,當時很自豪地認爲大氣吉祥,且過去沒有,結果剛剛滅後蜀的乾德三年,他就在宮女的銅鏡上發現有乾德四年字樣,趙匡胤很驚訝,找來陶谷和竇儀詢問,竇儀指應該是前蜀後主年間銅鏡,趙匡胤爲此很鬱悶),王衍頒發詔書準備外出巡視,順帶徵討岐王。實際是長期在成都呆膩了,想到處走走找刺激。

王衍出巡時身披金甲,頭戴珠帽,手執弓箭,隨從的旌旗兵甲連接起來號稱有百餘里長。雒縣令段融(屬漢州的州治,今德陽廣漢市的北面,三國時劉備著名軍師龐統就死於雒城中了埋伏)上書勸說:“不宜遠離都城,應委派大臣出去征討。”王衍根本不理。

一個多月後,蜀軍隊伍駐紮在安遠城(在秦州境內,由王建手下王宗綰興建,今甘肅天水市甘谷縣一帶,後來成爲宋軍防禦西北的重要軍寨,不斷擴建加固),王衍派王宗儔、王宗昱、王宗晏、王宗信等人出兵攻打岐王李茂貞,最終鞏固前蜀擁有秦、鳳、階、成、隴、文等蜀口六州之地,而岐王已經只剩數州,隨着後唐建立,李茂貞死,岐王嗣子李從曮就獻出了地方表示歸順。

這一年十二月,王衍得意洋洋到達利州慶功宴飲,閬州團練使林思諤參加聚會趁機請求後主巡視閬州,王衍又興奮答應了。這時他要改花樣,走水路坐船,而且是非常奢華的龍舟綵船,自然是強制沿江州縣供應,老百姓開始對後主發愁抱怨。

到達閬州以後,王衍又幹了一件令人不齒的事情,不知爲何看中當地民間何康家的女兒,非要何家獻出女兒接待。何家表示女兒已經有夫家,後主非常慷慨招來訂婚的男子,命人厚厚打賞了結。這位未婚夫大受刺激,倍感羞辱,回家以後患病,很快就死了。離開閬州後,王衍又去梓州,直到次年正月才巡遊結束回到成都。

      王衍之後也一直沉迷享樂,乾德六年(924),任命心腹宦官王承休爲天雄節度使。天雄軍是晚唐五代北宋赫赫有名的軍號,也就是魏博鎮。但前蜀的天雄軍屬於秦州,正是從李茂貞手中奪來。王承休據說相貌俊秀,五代十國到北宋,重用宦官的風氣繼承唐代,並沒有就此消失。所以,王承休作爲宦官一樣有各種實際職務,也體現是王衍最信任的人。從宣徽使到外任天雄軍節度使,對王承休來說倒不完全是一種真正重用,實際是靠王承休的妻子嚴氏與王衍的不當關係換來的。

       王承休這個宦官是不是後人印象裏的閹人實在不可考證。因爲唐代宦官不一定都是閹人,如大名鼎鼎的仇士良確實是做宦官發達以後娶妻生子。就算是閹人,歷史上娶妻的宦官從東漢到明代,甚至清代都比比皆是,根本不足爲奇。王承休的妻子嚴氏號稱絕色,之前王衍就對霸佔別人家的女人感到非常興奮,膽子也越來越大。何況王承休本來就是巴結王衍的心腹狎客,靠着嚴氏討後主的歡心。久而久之,王承休希望自己能夠獨擋一面,王衍確實就給了一個節度使職務。


      當嚴氏隨着王承休去地方上任以後,王衍似乎還很想念嚴氏,乾德七年(925),又想要出遊去北邊,計劃去秦州與嚴氏相會。羣臣直言進諫,王衍不聽。連徐太后也哭哭嚷嚷鬧絕食阻止,也動搖不了王衍要去秦州的決心。這一次,王衍又領幾萬人馬浩浩蕩蕩從成都出發,當走到梓潼遭遇狂風颳翻屋瓦,拔起樹木,太史趁機進言:“這是貪狼風,肯定有敵軍要殺來。”王衍仍不省悟。

      就在兩年前,中原的後唐莊宗李存勖消滅了後梁,前蜀上下已經頗爲恐懼,加上關中鳳翔一帶的岐王獻地,趁機建言伐蜀,爲之前攻掠秦隴邊地數州進行報復。李存勖曾派遣李嚴訪問前蜀,面上安撫籠絡,實際是打探虛實。王衍是喜歡熱鬧的主,還故意要對中原來的人表現出前蜀風雅闊氣的一面,就請李嚴前往新修整的上清宮會見(位於今都江堰青城山的半山處,王建王衍父子都非常崇道),還讓成都的一些百姓夾道歡迎。李嚴看到王衍這種驕奢淫逸的樣子,回去洛陽以後就向李存勖回報可以採取行動。

       這一次王衍出巡至綿谷時(綿谷爲古縣,屬於今廣元市,也就是屬於當時利州範圍),後唐大軍已經攻入前蜀境內,王衍急忙回返成都,留王宗弼守綿谷,派王宗勳、王宗儼、王宗昱率兵北上抵抗。王宗勳等人到三泉就望風而逃(三泉也是古縣,唐代中後期隸屬興元府,今陝西寧強縣西北陽平關附近),王衍令王宗弼誅殺王宗勳等人,結果王宗弼反而與王宗勳等人合謀贈送糧食給唐軍。

王衍回成都已經是十一月,公卿百官及後宮嬪妃提前在七裏亭迎候(七裏亭據說位於城北七裏附近),王衍回宮入文明殿與羣臣相對哭泣。據說入宮時,王衍突發奇想,讓護衛和侍從女眷都扮做回鶻裝束。由於當時心情不好,王衍再次展示了自己的才藝,他把北周宣帝宇文贇的《醉歌》改編成新曲,讓衆妃嬪以連臂踏腳的方式進行演繹,抒發壓抑悲觀的情緒。

隨後,王宗弼馳歸成都,登太玄門捕殺成都尹韓昭、宦官宋光嗣、景潤澄、歐陽晃等人(據史料,成都的太玄門是晚唐高駢擴建外圍,修築羅城時的北城門之一),將這些人首級裝進匣子裏遞送給唐軍主帥魏王李繼岌。王衍已經無人可用,只好上表乞降,王宗弼將王衍、徐氏姐妹從宮苑北面的宣華苑遷至天啓宮暫時囚禁(宣華苑主要通過徐氏夫人流傳的宮詞和少量史料流傳,在當時成都摩訶池的北面,符合宮廷制度中一般太后居宮禁北側,於乾德三年建成。宣華苑也有摩訶池的水面,但進入宣華苑的池水另稱宣華池。而天啓宮只知在成都西面,具體資料不詳,可能是一座宮觀)。魏王李繼岌到成都時,王衍君臣互相綁縛着到七裏亭迎降,前蜀就此覆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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