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陽指

“爸爸,爸爸,我可以看這幾本書嗎?”

2040年的一個秋天的夜晚,正在修剪一支蠟燭燈芯的李鑫,手上的動作被兒子的聲音打斷,他擡起頭望向昏黃的光圈之外的書架邊,兒子正宇正站在一張椅子上,他手上揚着一本已被高閣了不知多少年的書,眼神灼灼地期待他的回覆。 李鑫仔細辨認了一下,那正是一本金庸的《天龍八部》。

“唔,那些書啊……,正宇,你過來爸爸這裏。”

正宇從椅子上跳下來,拿着書跑到了李鑫身邊。李鑫從兒子的小手上接過那本書,摸索着封皮上《天龍八部》幾個大字,那件塵封已久的往事又歷歷出現在腦海中。

那是公元2022年。

“都十月份還有噶熱個天氣,真當難受!”國慶長假的第四天,丁亞茹百無聊賴地坐在那方舊辦公桌後面,嘴裏嘟囔着。什麼志願者?好笑!要不是有豐厚的補貼,不要說假期,就是平時也沒人願意來做這種又苦又累的差事!

李鑫不知道有沒有在寫作業?手機是沒收了,但是那些小說她可忘記放起來了!壞了!那臭小子肯定不寫作業在看小說了!那可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她上學那時候都禁不住誘惑挑燈夜讀!都怪她那個挨千刀的老公,說金老先生去世了這些書肯定有收藏價值,滿滿當當放了一書架!等我回去全給他收拾了!

丁亞茹想到這些心裏便開始像熱油煎熬,頓時覺得天氣越發燥熱不堪,樹上的蟬鳴更像是一把生鏽的小鋸子般來回拉[lá]着她的耳膜和心臟。“我得想辦法回去!”丁亞茹暗暗下了個決定。

午後,這個小小的高速路口檢測點逐漸熱鬧了起來,來檢測的人絡繹不絕,有時還要排一條小小的隊伍。丁亞茹機械地用酒精凝膠消毒戴着手套的手,然後拆棉籤拿棉籤,再在伸過來的一張張各形各色的口中劃拉一圈,再把沾滿各型各色口水的棉籤放入試管……真是無聊透頂的工作啊!我怎麼離開這裏?

“丁姐,這個人是黃的!”

驗碼那邊小黃清脆的聲音被口罩和熱浪弄得有點含混,但是這不影響辨別,這兩年大家對“什麼顏色的碼”這一點已相當敏感。

“我知道了!”

丁亞茹對這個“黃色”人員檢測的時候,比別人多了兩三秒,而且用了單管,足見重視。“好了,到那邊去等結果。”

這是個遠地來的貨車司機,有點着急道:“師傅,您看我這急着送貨,你們這邊出結果快不快的?”

“你急送貨過來之前不測好?!”丁亞茹焦躁的心像被野火燎了一把,眼看就要着,不過看着司機風塵僕僕滿是疲憊的臉,她勉強壓下了那簇火苗,“大概兩小時!”

貨車司機聽了回答,大概覺得比他想象的五、六個小時已經好很多,怏怏地到車裏去等結果。

在蟬鳴聲中,丁亞茹又熬了一個多小時,突然腹部傳來一陣痙攣的痛,一股熱流似乎隨之而來……這下可壞了,怎麼“親戚”這次來早了?她可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丁亞茹心裏埋怨“親戚”不長眼的時候,突然想到這不是正好有理由離開這裏了嗎?說幹就幹,她顧不得尷尬和他們這組的男組長直白地說明了情況,沒費多餘的力氣就得到了提前回家的機會。

回到家的丁亞茹顧不上收拾自己,就先去看兒子李鑫,果不其然,他桌上放着來不及掩藏的《天龍八部》,以及他畫在筆記本上的段譽練習一陽指的場景……

媽媽丁亞茹當時罵自己的大部分話,李鑫已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她說,你不努力難道要像我一樣國慶節大熱天的還要爲那幾百塊去做志願者?當時他對這話嗤之以鼻,心想家裏難道缺那幾百塊錢,還不是你們大人太貪心!

李鑫記得那天看着媽媽憤怒地把他畫的東西撕碎,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他想,管他媽的高考,都隨它去吧……

“高科,嗯,我還好,您說。什麼?那人的結果是陽?讓我再去給他複測?……可是我人很不舒服啊,現在肚子疼得厲害,老毛病了……您看您能找其他人嗎?……好,好,好,那謝謝您了,高科!”

打完電話,媽媽好像暫時擱置了她的憤怒和失望,有點慌張地把自己關進衛生間,洗洗涮涮了好久,出來後還把家裏大部分地方都噴了一遍酒精,李鑫的屋子更是被噴了個均勻。直到晚間在飯桌上,李鑫才從媽媽和爸爸的聊天當中瞭解到事情的經過。“讓我去複測!我纔不爲那幾百塊去冒那個風險呢!誰愛去誰去!”這是媽媽丁亞茹當時說過的話。

李鑫當時沉浸在自己少年式的煩惱和失落當中,並沒把這件小事放在自己心上,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件事後來的發展以一種詭異的弧線,竟然最終連到了他的身上。

“憑什麼啊?第一個檢測到的那個人是我,那就算是我發現的,就算我沒去給他複測,那功勞也得算我一半啊,憑什麼一萬塊都獎給那個複測的人,而我卻什麼都沒有?!”

又是在飯桌上,媽媽丁亞茹跟爸爸抱怨着,而李鑫在一旁聽着這些,感覺碗裏的飯似乎在發臭。

“不行,我得找領導!”

媽媽從不是隻喊口號的人,她的實幹精神一直讓李鑫打心底裏佩服,這次她也不例外。李鑫至今都不知道她當年究竟通過什麼手段,把這個線頭越扯越大,最後竟然扯成了一個“給丁亞茹的孩子高考加20分”這樣一個驚人的炸彈!

那可真是大手筆啊!

就這樣戲劇性地,本來有心放棄自己的他,卻被天降的命運推滾着,上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後面的工作、生活也都按部就班、順順當當。李鑫想到這裏,在心裏暗暗感嘆,媽媽才真是會“一陽指”的人啊!

他媽媽那樣的還只是最初級階段的,那些年把“一陽指”練得爐火純青的人可真是太多了!他們那些手段,四大惡人來了也甘拜下風……

“爸爸,爸爸,你想什麼呢?”

李鑫的思緒被兒子的呼喚聲拉了回來:“唔,正宇啊,爸爸正在想書裏面一種很厲害的招式。”

“是什麼?我也要練!”

“好,好,好!這一招叫一陽指,我們一起練。不過,你先告訴我,你練了武功要幹嘛呀?”

“打壞人呀!還要保護你和媽媽!”

……

就這樣,在能源已經極其匱乏2040年的這個夜晚,李鑫在燭光中回憶了一段那些豐衣足食年代的插曲之後,和兒子一起玩起了練武功的遊戲,他們學着段譽的樣子,由一陽指到六脈神劍,那種簡單的快樂把許多悲苦都擋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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