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 第十一回:憂疑懼重拾記憶碎片,斷舍離如墜盜夢空間

文中照片均爲“黑白的觸動”作者所攝,版權所有,未經允許,嚴禁盜用!


“這是哪裏啊......現在幾點了......你們是誰啊......我怎麼會在這裏......”

窄小的房間裏只有兩張單人牀,我坐在裏面的一張,眼前的兩副面孔好像在哪裏見過。這是兩個藏族小夥子,目測二十出頭,皮膚黝黑,神色稚嫩。一個眼神哀愁,不知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另一個面帶微笑,親切陽光。

屋子雖然促狹凌亂,但燈光明亮,我能從小夥子們的神情中讀出關切和善意,所以儘管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卻感到溫暖,放下戒備,斷斷續續地問出以上問題。

那一刻我的狀態,該怎麼形容呢?

電影《記憶碎片》的開頭,男主狂奔在街頭,急促呼吸間,他忽然自問:我爲什麼在跑?猶疑時看到街對面也在奔跑的男子,猛然醒悟——我在追他!於是竄過車流,向陌生男子奔去,男子並未逃離,反而迎面追來,還掏出手槍向男主射擊,男主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在追我......男主患有短期記憶喪失症,只能記住幾分鐘之內的事情,所以他時常陷入“我在哪”、“我在幹什麼”的窘境甚至險境,只能靠佈滿身體的紋身和口袋裏的小字條來定位自己的“座標”,困難如此,他完成了報殺妻之仇的目標。

電影《盜夢空間》中,盜夢者爲即將展開的龐大造夢計劃招兵買馬,他看上的築夢師是一位空間想象能力出衆的天才女大學生,其中一場面試發生在盜夢者爲少女鑄造的夢境中。二人在街角咖啡館品飲閒聊,周遭的大樓、行人、街道、廣告牌和天空一如少女日常所見,所以她對自己身處夢境的現實渾然不覺。對話中,盜夢者突兀地告訴少女他們正在夢中,少女一臉驚愕,表示不信,盜夢者問她能否記起他們是怎麼來到咖啡館的,少女陷入沉思......是啊,這一天的意識就開始於這座咖啡館的聊天,之前發生了什麼,記憶中全無蹤影!這時,咖啡館外的街道開始扭曲,大樓開始崩塌——意識戳破了夢境的謊言......

(《盜夢空間》劇照)

那一刻的我,正如《記憶碎片》中的男主,對“我在哪”、“我在幹什麼”的“座標”毫無線索。

那一刻的我,正如《盜夢空間》中的少女,除了當下所處的房間和眼前有些模糊印象的面孔,究竟如何來到這一境地,毫無記憶。

有一瞬間,我想起自己在成都,又有一個瞬間,我以爲自己還在青島......從兩個小夥子不太流利的漢語中,我知道自己已然身處西藏,可是,我爲什麼會在西藏?我什麼時候來的西藏?我怎麼來的西藏?一剎那,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如狂風捲起的沙塵向我襲來,割得腦袋生疼,卻串不起一幅有意義的圖景。

(《記憶碎片》劇照)

我很困惑,只會幾個漢語單詞的他們也無法清楚地向我說明情況。眼神哀愁的小夥讓我摸摸自己的頭,頭上有一塊紗布,我又看到手上有擦傷和血跡,衣服上也有一大灘血跡,胸口還有陣陣隱痛,“我受傷了?”我問道。小夥點頭,示意我看自己的手機,說:“看照片,你就知道了。”

我摸出手機,翻開相冊,日期顯示是當天的照片,幾十張照片不同角度拍下了車禍現場,還有幾張人像和身份證照,其中一個就是愁容小夥,他叫扎西。

至此,我漸漸理出脈絡:我是出來自駕遊的,開車進八宿縣前和扎西撞車了。至於撞車以後的事情,我一件都想不起來了。算是遇上了一場不小的麻煩,但不知爲何,那夜我出奇的平靜,甚至與扎西和他的朋友聊起了他們在西藏的生活,然後安穩地睡了一個好覺......

這天是2021年4月30日,從中午十二點半在剛過怒江大橋的山彎處撞車,到夜裏大概十點意識到自己和兩個陌生人同處一間小旅館,這九個多小時至今於我都是記憶空白,雖然從隨後幾天和交警、旅館老闆、醫生等的交涉中,以及從事故後我所打的報警電話記錄中,我拾起了一些記憶碎片,但除了幾個附着強烈情緒的點,其他於我都像是小說裏的故事......

後來八宿縣醫院的醫生告訴我有點輕微腦震盪,不至於造成器質性失憶,短期的失憶是由於過度的緊張和恐懼所致。我不瞭解這其中的生理原理,但從經驗推想,極端情況下失憶,甚至失去知覺,與感受疼痛一樣,是生物進化出的(或者說大自然設計生物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而它更具慈悲。

生物必須要有痛感,否則無法趨利避害。人類有種疾病叫“先天性無痛症”,患此病的人刀割、火燒、骨折都不會感到疼痛,受傷而不自知,還有什麼比這更危險的嗎?但生物的痛感又不能太過於劇烈,當痛苦超過承受閾值時,生物應各有機制切斷意識或阻礙神經,否則生命會自取滅亡。

非洲大草原上獅子捕獵時一般會咬住獵物的喉嚨,使其窒息而死後再進食,獅子喫起來方便,獵物也不會太痛苦。而臭名昭著的鬣狗會在獵物活着的時候就開膛破肚、掏肛剝皮,我見過一隻被鬣狗羣圍攻的可憐小鹿,身體還在抽搐、前腿還在掙扎,但後半個身子和內臟已被啃食得所剩無幾!我相信小鹿的抽動是非自主性神經的無意識控制,不然,當真就是天地不仁了。

小時候我還遭過一次災難,在一座石頭加工廠玩耍時被巨石壓碎大拇指,按說,骨頭被壓成紙片一樣薄,應該會感到劇痛,而實際上,當時我一點痛感都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因爲害怕。倒是後來取板拆線,才疼得嗷嗷亂叫......那時只有六、七歲,一來年齡太小,痛苦承受閾值較低,壓根受不住骨裂之痛;二來膽子也小,光是巨大的石頭和石縫裏滲出的鮮血,足以把我嚇傻,痛覺神經在起作用之前早已被意識麻痹。所以啊,有時候膽小,也不失爲一件幸事。

這次車禍後的心因性失憶,也是一種壓力下的應激反應。

從通話記錄和現場照片來看,我在事故發生後第一時間的處理還是本能理性的——報警、拍攝現場照片、拍攝對方司機駕照......但受傷加周圍環境混亂,我一時處理不了太多信息,感覺大腦就像視線一樣,變得窄而單一。對話中我依然如常地慢條斯理,但表達和接收顯然出現問題,我反應遲緩,記不清剛路過的怒江大橋,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傷,在路人的幫助下才說清楚事故地點。

路人電話中告訴警察我受傷很嚴重,脖子上全是血,我卻渾然不覺,只是覺得周遭紛亂,我必須集中精力應對我最關心的問題——在交警提示下取出行車記錄儀存儲卡以及不叫救護車。

這是我對事故現場僅有的一些記憶,後來交警拉我去醫院包紮,車上我每隔幾分鐘就問誰的責任,重複多次訂旅館被老闆娘提醒退單,到旅館後又多次打電話報警,重複同樣的話,後來公安都不接我電話了,還屢次到前臺問老闆娘自己在哪裏......我回聽電話的時候感受到,有些工作人員非常耐心,一遍又一遍跟我解釋情況已經瞭解了,老闆娘也很負責,看我狀態不對,把我送到了街道派出所,之後派出所纔打電話通知扎西和他的朋友過來陪我。

晚上在旅館,我要出去解手,扎西非要跟着,說怕我走丟,我嘴上說着沒必要,出門時還是拍下了門牌號,我意識到自己的短期記憶出了問題,幾分鐘之前幹過的事情馬上就忘了,所以避免託大。

整體斷片的記憶中,有兩件事分別刺激到兩種情緒,後來拾回了一些臨場感受。

第一件事應該是去醫院處理完傷口後,扎西一行人帶我來到八宿一家汽修廠,因爲記憶問題,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出現在汽修廠,周圍是兩個不認識的藏族小夥——扎西和他的另一位朋友加參。加參年齡稍大,臉上透出一股狠戾、冷峻和漠然,在我不曉得接下來要幹什麼、全憑對方帶領的情況下,心裏湧出一股深深的恐懼和戒備。素常,我就不太信任別人,在這樣一種毫無安全感的陌生環境中,當然更是高度警覺。

我當時想着最壞的情況是他們殺了我(其實我們已經一起見過交警,但我記不得了),畢竟在八宿找一處荒山野地,太容易了,汽修廠走不多遠就是人跡罕至的山溝。於是我要求加參出示身份證,拍照後又報警,說明了我的身份信息和對方的身份信息,心裏纔有了點底。

在當時的他們和後來的我看來,有點多此一舉,但對當時的我,這卻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失憶恢復後又有幾次遇到加參,他依然是一副狠戾冷峻的模樣,我再無懼意,而生出厭惡和抗拒。

我不怕他,是因爲在某個痛定思痛的節點,我想通了這樣一個道理:待溫柔以溫柔,待兇悍以魔鬼,如果惡人跋扈地想要傷害我,那麼你最好傷害得徹底一些——在我起意動手之前弄死我,否則,我一定會弄死你!

人們常說“人不可貌相”,話是對的,但這個“相”指的是“麪皮之相”,人不應該憑着美醜論斷一個人的善惡。另有一種“氣質之相”,人不但可以貌之,甚至能從中得出一些準確的信息。薩特說“存在先於本質”,意思是,對於人來說,不是生下來什麼樣就決定了一輩子什麼樣,而是你過去的存在狀態會積累成當下的人性本質,即你過去主要想的、做的是什麼事,會定義你當下是個什麼人:慣常暴戾的人,眼神中就會透出狠辣;慣常苟且的人,眼神中就會透出猥瑣;慣常善良的人,眼神中就會透出溫柔;慣常自律的人,眼神中就會透出堅定......

存在是流動性的,流動於每個當下,所以本質是可變的。

我厭惡加參的,不是他的長相,而是他過去的經歷,但他一定也會成長,從每件小事、每個念想中積累改變,如此,他的“相”、眼神和本質都會改變。

第二件事應該是被旅館老闆娘送到派出所之後,警察看我狀態不好,執意讓我打電話聯繫家人,給我急得憋出了眼淚。我不想聯繫家人的原因比較複雜,主要有兩個——不想被擔心,不想被笑話,我最怕聽到的話是:“不會開車你就在家好好待著,遊個毛線的自駕遊!趕緊回家!”

於是我反覆求警察能不能不打電話,但警察堅持:如果我不當着他的面把電話打了,就是他的失職,我和他都別想回去休息!

無奈只好撥通了電話......後來情況表明我多慮了,家人也沒勸,我自己也更堅定了自駕走完全程的決心,雖然這意味着,我將在拉薩逗留兩個月,打官司、修車......各種煩心的瑣事,是當時完全沒有料到的。

這是我在事故當天的一些經歷,如上所述,我經歷了情緒上、心態上、身體上的諸多壓力,意識繃不住了,於是選擇遺忘。

上文提到我出事後最關注的兩件事是責任判定和不叫救護車,可能會讓部分讀者感到奇怪:人都撞傻了,還操心錢?

你還別說,我真的操心錢。

我向來摳摳搜搜,一來不富裕,二來即便偶爾相對充裕一些,也秉承着“能8塊錢乾的事絕不花10塊”的原則,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因此也遭受過嘲笑非難,習慣反而越加堅固。有人說我“格局小”,我從不以爲然,能花錢才能掙錢是成功學“大師”的謬論。

我這一路自駕是有相對嚴格的經濟計劃的,從哪到哪該花多少錢都是有數的,當然會留有誤差餘地,但一次車禍的賠償我是承擔不起的——出發前的保險只買了交強險和少量三者險,沒買車損,這意味着如果是我的責任,賠償過後,我的自駕之旅就要結束了。

第二天在交警大隊,我看到了行車記錄儀記錄的事故畫面:扎西駕車出彎後越道撞上了我的車,交警認定扎西全責,並出具了事故責任認定書。

我鬆了一口氣,在交警的協調下,我和扎西簽了一份賠償協議,扎西答應賠償我拖車到拉薩4S店的修車費用和醫療費用,就這樣,我以爲這場插曲馬上會落入尾音,不久又能開上小車繼續西行......抱着美好的期望,乘公共交通從八宿抵達拉薩。

樂觀了!

扎西一方在把車拖到拉薩後得知修車價格,表示賠不起。原來,他廉價買了一輛二手車,沒考駕照,沒買保險(交強險都沒買),“裸奔”上路,他只能自掏腰包賠償,而數萬元的價格顯然是他沒有料到的。

我如果有車損險,可以啓動代位追償讓保險公司先墊付修車費用,後由保險公司向扎西索要賠償,而我爲了圖省錢,恰好沒買車損險。

這下就兩難了,我要麼起訴,要麼退讓和扎西進行再次協商。

起訴的麻煩在於訴訟期較長,且法院執行時仍有賠償不全的風險——對方如果確實沒錢或者隱藏不賠、甘當老賴,你還真拿他沒辦法。從親屬有類似案例經驗的相關從業人員朋友那裏瞭解到,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比較大。

不起訴就喫點虧,按照扎西的能力和我們的底線,儘量達成一個雙方接受的結果。

我們決定先和扎西協商,這一次扎西請了一個漢語較爲流利的朋友作爲代理,第一次通話後我們商定了一個合適的額度,雖然我心裏有點不甘,但按照親屬的建議,能按時拿到錢已經不錯了,於是答應了對方的減額賠償。

對於我來說,糾結的點主要在於扎西是在跟我耍心眼還是確實家裏困難,如果因家裏困難賠不起,我就認個倒黴,大不了以後再緊湊一點;如果是前者,我就是拼着耗時間打官司,也要一分不落的追回賠償以及各種損失,我聽聞有些藏民是“隱形富豪”,家裏犛牛很多,隨便拿個幾萬甚至幾十萬出來完全不在話下。

後來和扎西代理的通話徹底激怒了我,他說先前商定的額度還是拿不出來,要再減少!至此,情況已經明朗了:他們認定我是外地人在藏區,人生地不熟,怕打官司麻煩,想一次次地試探底線!

對方這一頓操作,讓我一下子不糾結了——再不廢話,法庭見!

八宿到拉薩的路程是835公里,從出事故到決定起訴的那天已經過去了十多天,車一直在4S店喫灰。我又乘大巴返回了八宿,提交證據和起訴書後再次返回拉薩,自己掏了修車費用,幾周後收到庭審通知,竟然不能線上庭審,我只得又一次來到八宿,效果倒是立竿見影,庭審結束當天,我就拿到了賠償,比和扎西代理第一次商定的更高,但也不是全額。我和扎西以及扎西的舅舅在庭審後進行了協商,在法官、審判員的雙語溝通、說服下,我們達成了一致,過程中得知,原來扎西也一直在懷疑我耍心眼——我和4S店串通要騙他的錢。

扎西父母離婚了,和媽媽相依爲命,住在出租屋裏,沒有錢陪我,他的舅舅幫他出的錢,車已經當廢品賣了,他還要打工賺錢還錢......

原來我們都把對方想得很壞,其實我們都有自己的困難......

就這樣兜兜轉轉,兩個月過去了。

這兩個月還發生了很多事:

我見到了兩年前在拉薩到西寧火車上的邂逅的藏族女孩宗吉,那時她穿着破洞牛仔褲和緊身皮衣,在一車廂藏族朋友中顯得時尚而另類,她坐在我斜對面的另一排座位,我一上車就注意到了她,眼睛深邃,氣質酷颯,沒想到火車開動後,她竟主動坐過來搭訕,後來一起補了臥鋪,臨下車時還送了我一盒藏香。她是西藏茶館的一個小老闆,我期待着發生些香豔的故事,可是她已經結婚生子,只好發乎情而止乎禮。

在拉薩民宿結識了各種有意思的人,聽到了各種有意思的故事,這在“相對論”一文中已有所提及。

我乘坐了拉林鐵路開通後的第一趟列車,從林芝到拉薩,看到了沿途與乘坐大巴時不一樣的景觀。

我抽空轉了八宿的然烏湖、拉薩的博物館、色拉寺、南山公園,從不同的角度拍過了布達拉宮,也在宗角祿康公園看過了藏戲,這些將在第十二回分享給大家。

我還在八宿的遊客大本營遇上熱心的四川老闆娘,得知自駕川藏線後可以在拉薩領取紀念章和紀念證書。這裏算是川藏線自駕(包括騎行、徒步)的“聯盟店”,川藏線沿途各城鎮都有這樣的大本營,只要選擇三到四處住宿,就可以在終點拉薩領取免費紀念章。得知我的車在拉薩修理,老闆娘主動幫我聯繫拼車,以比大巴便宜得多的價格送到了拉薩。各位如果自駕川藏,在八宿可以試試這家店,不豪華,但乾淨衛生,還提供免費早餐。

饒是遇上美好的人和景,這兩個月仍然是煎熬的,來來回回的奔波,反反覆覆的談判,讓人心勞神疲。和人打交道就是這樣的,不存在快刀斬亂麻,不存在按照自己的意志一路高歌猛進,而是反覆的拉扯、反覆的試探、反覆的博弈;你無法預設一個標準然後死死地盯在那裏,只能像海浪一樣隨勢起伏;你無法隨時都保持一個昂揚的姿態,只能在失望、希望、沮喪、滿足中尋求一個動態平衡;你無法在任何人面前、任何情況下都有制衡的辦法,只能錨固一個內心的價值而不至於被打得七零八碎......

八宿縣法院的最後一場協商給我印象頗深,主持協調的除了法官、審判員,還有一位年長的藏族老伯,看似是我和扎西的對決,實際上這些工作人員更加走心,爲了能達成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協議,他們動用了多種談判技巧。我有我的好惡、珍重和懼怕,扎西有扎西的,在不瞭解我和扎西各自心理的情況下,他們安排了三種不同的話語模式,法官負責權威;審判員能說會道,負責後果恐嚇和利益誘導;而藏族老伯親切和藹又德高望重,負責循循善誘的生活化勸說。如此,通過觀言察色,他們迅速判斷你最易被哪種模式打動以及最厭惡哪種模式(厭惡的模式是爲了讓你通過對比更容易接受喜歡的模式),然後用你喜歡的模式進行勸說,不得不說,很有一套!

由此看來,那些避世的隱者,倒是選擇了一條輕省的道路。魯迅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我想應該再加一句——敢於參與機謀的遊戲。

最後,我想談談以這次事故爲契機引發的關於生死的思考。

一晚在拉薩民宿喝酒時,老闆忽然問我有沒有過瀕死體驗,當時已經上頭了,我想都沒想,一把攥住他的手,把我失憶的事添油加醋地一吐而出。車禍失憶算不上瀕死,但我感覺到,當時那種視線和腦力收窄到只能看到一件東西或專注在一件事情的時候,周圍無論多嘈雜、多大的動靜你都聽不見,可能類似於瀕死體驗。

其實,自駕以來到事故以前有好幾個夜晚,躺在牀上,我驚懼地、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出車禍的場景,甚至想到自己可能會死在路上,因爲我沒有自駕經驗,對自己的技術也沒有多少信心,這些惱人的想法在早上出門後就消失了。事故以後,這些想法再也沒有侵擾過我,可能是喫一塹長一智的經驗帶來的信心,也可能是有過一次“瀕死體驗”,對死亡沒有那麼憂慮了。

人,在什麼情況下會不怕死呢?

抑鬱的人可能不怕死。我20多歲曾抑鬱過,有一天夜裏大霧中開車行駛在濱海公路上,五米之外什麼都看不到,我清楚對面來車的危險性,卻還故意把車開到對側車道,似乎在向死神挑釁:你——過來啊!

一無所有的人可能不怕死。被錢財、情感所纏累的人,一定是怕死的,當一個人沉浸在家財萬貫、天倫之樂或嬌妻美人中的時候,哪裏會想得到死亡呢?

有精神寄託的人可能不怕死。前往異國他鄉傳道的傳道者、戰場上覺悟的士兵、狂熱的邪教信徒......有正義和邪惡的不同,但他們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還有一個叫莊子的人,看透了生的悲涼,洞察了死的意義,嗟嘆:“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要怎樣的心如槁木,才能說出“生亦何歡”?

要怎樣的悲極痛絕,才能說出“死亦何苦”?

奇怪的是,莊子既不麻木,也不哀慟,閒來辨言魚之樂,夢裏北冥逍遙遊,可謂自在快活。

看透就不會熱愛,莊子何以能看透還熱愛?

在自駕的路上,在人生的路上,我一直在追尋這個答案,因爲我知道那裏藏着一塊寶貝,叫“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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