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但已經死了

從街上回來兩點缺一丟丟,進屋給杯子里加滿了水。復出,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扭頭看看天空,老天似乎有些傷心過度,雨下了一天一夜,仍沒恢復的樣子。

就在那個時候,東發打電話過來,開口就讓我猜猜他在什麼地方?上半年他動過大手術,據說胃切了一半,他能到什麼地方,可不是開口隨便估猜的。我只有笑,想用笑聲來掩飾自己的疑惑。但我還沒笑出來,他在那頭自己就回答了,說是在小院子,在他的老屋裏,而且是一個人開車回去的。我在猜想,他說這話是想表示恢復得不錯,不像是動過大手術的人。我問他這麼早回去幹嘛?做冬至也還要幾天。他說回去有點事,再順便做冬至。接着又問我,知道不知道小五子的事情,說小五子走了,已經兩三天,估計是喝酒喝的。

這不是晴天霹靂的消息,但是聽到這個確切消息時,我的心情瞬間變得像外面陰沉的天空,有點溼漉漉的。

小五子不小,只是名字像個小孩子似的,他屬兔,比我大一歲。如同我在上海,那些老早就認識我的人仍舊喊我小林一樣,這是習慣,無關乎年紀,還有陌生人喊我老爺爺了。按陽曆算他今年剛好六十,女怕一四七,男怕三六九,對男人來說六是個坎,快要過冬至了,他終究沒跨過去。

小時候他家的房子在我家東邊,中間隔着大伯的蘆柴牆的房子,算是鄰居。據說老早老早我們老家都在三裏外的沙包,五四年大水破圩後才搬過來的,沙包時的村莊很大,搬到程家墩的也就是林家和汪家幾戶。應了那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俗語。方向變了,那塊土地變不了,三十年後仍舊是鄰居。2016年,我們幾乎是同時都造了房子,我的面山牆挨着他這麼東山牆,我們還是鄰居。不同的是,我是包給堂弟做的;他在家叫人做點工。工價比我便宜不少。那年我回去不少趟數,看到牆壁一點點升高,一樓升到了兩樓,便很感慨,我們曾經是隊裏結婚有了兩個孩子,卻都沒房子的人。每年春節,他在弟兄家過,我在老丈人家過,都是無家可歸的人。我比他稍微好點是建房之前,已經在鎮上買了間三層的房子,有了可以落腳的地方。

那個時候他已離婚多年,離婚時沒家產可分,一人分了一個兒子。房子卻是兩個兒子在一起建的。

房子造完後,他就沒出門了。想想也是,曾經受盡了村裏人的白眼,村外人的嘲笑,總覺得背後有人在嘲諷:“連個窠也沒有,怎麼混的?”當然這源自於我的想象。小五子自小比我的條件就好,他上面有四個哥哥,還有三個姐姐眷顧着。但才五十幾歲就不出門,待在家裏總不是個出路,日子要過啊!

以後每次回家,稍有空閒我就會出門轉轉,去的唯一人家就是小五子家裏。那扇氣派的古銅色鋁合金大門永遠都是敞開的,他就站在門口,有時踱步在砌着一米高扶手的廊沿下,像是在迎接我、也像是在迎接所有光顧他家的客人。一雙光滑的手一直都是捧着只茶杯,永遠品不盡杯子裏的味道,更像是在做一個作輯狀。

小五子人不錯,待人熱情,開朗,沒什麼心機,最大的缺陷是貪酒,而且不是一般的貪。他家的鍋很少冒煙,一隻酒瓶似乎跟在他的屁股後面,白天立在桌邊的茶几上,天黑就跟他到了牀腳邊。肚子空了或酒癮上來就咕幾口,再就着一支菸,一頓就應付過去了。我常對他說,門前屋後有許多空地,可以種點豆類,蔬菜,也不至於家裏什麼也沒有,鍋燒起來也方便,而且還沒代價。他總是以身體不好作爲理由,不知道是敷衍我還是敷衍自己,抑或是敷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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