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失業了

母親失業了。

母親在一家鄉村工廠做工十多年了。給爲數不多的工人做一頓午餐，空餘時間打打雜。拿最低工資，無任何保險，全年無休。但母親做這份工作盡心盡力，兢兢業業，不曾有一點閃失，前天，忽然“沒任何原因”被辭退了。

這是母親的說法。母親一遍遍跟至親的人描述老闆辭退她的場景。天氣晴好，冬日的暖陽照得牆角根暖融融的，母親正像往常一樣忙着手頭的活，老闆踱過來，冷不丁地問她幾歲了，母親實話實說：剛過了年，現今虛歲71。然後老闆就說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母親一再強調那天太陽很暖，畫外音便是，這個消息像兜頭一盆冷水，母親難以接受。其實，同天辭退的還有好幾個65歲以上的工人，包括一個高齡廠長。

辭退原因明擺着，但母親還是意難平。這份工作她幹了十多年，雖然年齡一年一年在增，但她沒耽誤過一點活計，即便如今她也還有的是力氣，怎可以年齡作爲衡量是否勝任工作的條件。

去年已工作的孫輩給紅包，母親堅決不收，理由是“等奶奶老了再給”。古稀的母親還年輕着呢。母親掰數着她身邊高齡工作的人。她的堂哥，我的堂舅，今年八十一了，去年剛被一家工廠辭退了，立馬託人進了另一家工廠，“做起活來可不比五六十歲的人差”。我的堂舅母，今年虛齡八十，每天天不亮就起牀整理蔬菜，然後上街賣菜，白天還跟着做綠化的車出去除草、種植綠化等。

種植綠化這行工作流動性強，一線工人一般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老人們給這行起了個通俗的名稱，“爬草車”。路上經常能看見農用車或者卡車車斗裏坐着一羣老人，他們爬的就是這類車。老人們並不問今天去哪幹活，早上到達約定地點，爬上車，坐好。傍晚仍舊隨車回到原地，爬下車，回家。這般耄耋老人都在外幹活掙錢，母親這樣年輕的人怎可混喫等死。

母親還跟我歷數了好多我認識不認識的高齡工作的老人。別看這些老人衣着襤褸，鞋子破舊，在人前像個乞丐似的，他們說不定腰纏幾十萬貫，甚至是百萬富翁，孩子們買房買車，他們都是強有力的後援。但他們勞碌了一輩子，節儉了一輩子，不出來幹活，渾身不舒坦，要是在家閒待半年一載的，只怕沒病也病了，不死也得死了。人除非躺着動不了了，不然怎能不幹活，不掙錢？這是母親的人生理念。

母親失業了，母親還在觀望，希望這次辭退只是一陣風，等風頭過了，老闆仍舊招她回去，因爲老闆贊她幹活是一把好手。即便真失業母親也並不悲觀，工作總會有的，實在找不到還可以“爬草車”，做這個，她可比堂舅母之輩佔着年齡優勢呢。年逾古稀的母親信心滿滿，失業可以再就業，活人怎會讓尿憋死，她可還年輕着呢。

2023.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