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公園


午休,沿着新建的景觀道一路走去。這條路一日日變化。夏天的時候,烈日當頭,隔着玻璃窗遙遙看見工人們在幹活。空調的絲絲冷氣,讓我體會不到工人們是否揮汗如雨,只是中午的時候,在食堂遇見這批工人,一個個都似非洲黑人,顯眼的只有眼白和牙齒。手臉不知是洗不乾淨,還是習慣了,懶得仔細洗而滿是塵土,頭髮更是板結,一幫大老爺們,看不出年齡高低。打幾個簡單的菜,每人一瓶冰啤,在食堂的空調下,邊喫邊聊,與他人僅一桌之隔,卻似乎離得很遠。他們大聲說笑、打趣,絲毫沒有我們以爲的愁苦。而我卻杞人憂天地想,“由奢入儉難”,中午在空調的涼風中舒泰了,下午還敢鑽入暴烈的太陽下嗎?而下午,酷暑的陽光如暴雨傾瀉,路上幾乎難以看到行人,偶有路過也是打着涼傘快速穿過,而這幫人似乎無覺般依然在烈日下做着活。

夏天過去了,秋天的落葉也隨風而逝,冬日的暖陽和煦、溫情,這裏早已換了模樣。樹木扶疏,花草芬芳,有涼亭,有石雕,有曲徑通幽,有步道延伸,還有一個標準的小型健身場地,這是如今盛行的“口袋公園”。公園已建成,當初的那幫“黑人”呢?大概不知流落在城市哪個塵土飛揚的建設工地上,繼續當黑人吧。我早已過了感嘆人世不公的年齡,人無三六九等之分、工作無貴賤,這只是敲鑼打鼓的說詞,是桌面上堂皇的語言。

口袋公園沿着河道一路鋪陳,河道兩岸修建了精緻的駁岸,安有雅緻的欄杆,一條一米來寬的步道沿着駁岸一路延伸。沿着步道一路前行。一側是清澈的河水,一側是成斜坡的大片的草坪,再往上便是剛種下的大樹,看那架勢,不消幾年便是綠樹成蔭的模樣。或許是覺得大片的草坪略覺單調,設計者還別具匠心地安放了幾匹駿馬石雕。幾匹駿馬各具神態,或縱躍嘶鳴,或疾馳飛奔,當然也有安詳地低頭喫草的。

遠遠看到草坪斜坡上幾處不協調的物什,像是建設完沒運走的垃圾。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三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躺着在曬太陽。身子底下鋪着黑色塑料袋,大概是防潮,上身統一穿着綠色的馬甲,寫有“綠化”字樣,各自的衣服或紅或黑,顏色雜亂。這幾個大概是還在建設的綠化工人,看模樣都在六七十歲左右,趁着午休,往草坪上一躺。空氣清新,雲淡風輕,豔陽高照,地當牀,天當被,天地唯我獨尊。看她們如此愜意,我都想躺下來享受一番。不由又想起那幫“黑人”,此刻他們應該不用蹭人家空調休息一會了,這會只怕也如此逍遙地躺在太陽底下,天大地大我最大。

“人生而平等”,在被命運摔打了幾十年後,看到這話我只是在心裏笑笑,但不管人生是否一帆風順,我仍是相信: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每個生命都是高貴的,即便他們席地而躺,猶如廢棄的垃圾,但在喘着氣的胸腔裏,跳動着跟別人無二致的火熱的心,在冬日的暖陽下與這世上積極進取的任何人一樣,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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