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杉版資治通鑑【1862】心在錢上,錢就是人心。2023-03-16

10、

皇上命宰相、尚書與吐蕃區頰贊盟誓於豐邑里,區頰贊認爲,上次清水之盟,劃定雙方疆界的事尚未解決,這次盟約因而沒有定成。四月十三日,命崔漢衡入吐蕃,請贊普裁決。

11、

四月十四日,加授永平、宣武、河陽都統李勉爲淮西招討使,東都、汝州節度使哥舒曜爲他的副使,任命荊南節度使張伯儀爲淮西應援招討使,山南東道節度使賈耽、江西節度使曹王皋爲副使。皇上督促哥舒曜進兵,哥舒曜進到潁橋,遇上大雨,退保襄城。李希烈派部將李光輝攻打襄城,被哥舒曜擊退。

12、

五月九日,潁王李璬薨逝。

13、

五月十九日,任命宣武節度使劉洽兼任淄青招討使。

14、

神策行營招討使李晟,計劃奪取涿州、莫州二州,以截斷幽州、魏州往來交通線,與張孝忠之子張升雲包圍朱滔所任命的易州刺史鄭景濟於清苑,一連數月不能攻下。朱滔任命他的司武尚書馬寔爲留守,率步騎兵一萬餘人鎮守魏州大營,自己率步騎兵一萬五千人救援清苑。李晟軍大敗,退保易州。朱滔還軍瀛州,張升雲逃奔滿城。這時李晟重病,引軍退保定州。

王武俊認爲,朱滔既已擊破李晟,卻留在瀛州,沒有即刻回魏橋,派給事中宋端前往催促。宋端見了朱滔,言辭頗爲不遜,朱滔怒,讓他回去對王武俊說:“我因爲身體發燒,暫時沒有南返,大王二哥(王武俊)竟說出這些話。我因爲救援魏博的緣故,背叛君主,拋棄兄長,都跟扔掉一雙破鞋一樣。二兄如果一定要懷疑我,那就隨你的便!”宋端回去彙報,王武俊向馬寔解釋誤會,馬寔把情形報告朱滔,說:“趙王知道宋端無禮於大王,已經重重責備他,沒有其他意思。”王武俊也派承令官鄭和跟着馬寔使者一起去見朱滔,道歉。朱滔這才喜悅,相待如初。但是王武俊以此更加痛恨朱滔了。

六月,昭義節度使李抱真派參謀賈林到王武俊軍營詐降。王武俊接見他。賈林說:“我這次是奉詔前來傳旨,並非投降。”王武俊臉色一變,問他緣故,賈林說:“天子知道您一向滿懷忠誠,一心報效國家,登壇稱王那天,還撫着胸膛,回頭對左右說:‘我本來一腔忠義,天子卻看不見。’諸將也曾經一同上疏,爲您辯護。天子對使者說:‘朕之前確實是處理失誤,現在非常後悔。朋友之間有矛盾,尚且可以道歉,何況朕身爲四海之主呢。’”王武俊說:“我是胡人,作爲將領,尚且知道愛護百姓,何況天子,豈能專以殺人爲事嗎!如今山東戰火連天,白骨遍野,就算是戰勝,又與誰守護國土!我不怕歸順國家,只是已經與諸鎮結盟。胡人性格耿直,不願意自己理虧。天子如果能下詔,赦免諸鎮之罪,我當首先倡議歸順。諸鎮有不從的,請奉詔討伐。如此,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同列,不過五十天,河朔地區就平定了。”命賈林回去報告抱真,雙方祕密協定。

15、

六月五日,開始推行稅間架(徵收房產稅)及除陌錢法(徵收交易稅)。當時河東、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駐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諸軍環繞淮寧地區,團團包圍。按舊制,諸道軍隊出境,都由朝廷度支供應。皇上優恤士卒,每次出境,另外供給酒肉,本道糧餉仍然發給他的家屬。這樣一個人能領三分薪餉,所以將士們都貪圖這項利益。各道出軍,都是剛剛越過自己邊境,就停下紮營,朝廷每月費錢一百三十餘萬緡,正常的賦稅不能供應。判度支趙贊於是上疏推行這兩個新的稅種:所謂稅間架,每屋以兩根橫樑爲一間,上等房屋交稅二千錢,中等房屋一千錢,下等房屋五百錢,稅吏拿着筆和算盤,進入人家裏計算房屋間數。有的人家,房屋雖然多,而沒有其他資產,出錢動則數百緡。敢藏匿一間,杖打六十棍,舉報者賞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是指無論公私贈與及買賣,每一緡徵稅五十錢,如果物物交易,則摺合估價,按價徵收。敢隱瞞一百錢的,杖打六十棍,罰錢二千,告密者賞錢十緡,其賞錢則由犯事的人承擔。於是愁怨之聲,遠近沸騰。

16、

六月二十二日,改封郴王李逾爲丹王,鄜王李遘爲簡王。

17、

六月二十五日,答蕃判官、監察御史於頔(di)與吐蕃使者論剌沒藏從青海來,說疆界已經劃定,請遣送區頰贊歸國。

秋,七月九日,任命禮部尚書李揆爲入蕃會盟使。

七月十七日,皇帝下詔,命諸將一起,與區頰贊盟誓於長安城西。李揆有才望,盧杞厭惡他,所以派他出使吐蕃。李揆(本年七十二歲)對皇上說:“臣不怕遠行,只怕死於道路,不能送達詔命!”皇上爲之惻然,對盧杞說:“李揆恐怕是太老了吧!”回答說:“出使遠夷,非熟諳練達朝廷故事的人不可。況且李揆去了,以後年紀比李揆小的人,就不敢推辭遠使了。”

18、

八月二日,李希烈將兵三萬人包圍哥舒曜於襄城。皇帝下詔,命李勉及神策將劉德信將兵救援。八月十日,李希烈部將曹季昌獻出隨州投降,但不久就被他的部將康叔夜所殺。

19、

當初,皇上在東宮爲太子時,聽聞監察御史、嘉興人陸贄(zhi)的名聲,即位之後,召爲翰林學士,數次向他諮詢國政得失。當時兩河用兵,久拖不決,賦稅勞役越來越重,陸贄認爲兵窮民困,恐怕內部再生出別的禍變,於是上奏,其大略說:

“克敵之要,在於得到稱職的大將;駕馭大將的方法,在於朝廷能掌握住權柄。如果大將不稱職,兵再多也不足爲恃;如果朝廷掌握不住權柄,大將就算有才幹也不能爲我所用。”

又說:“大將不能指揮士兵,國家不能駕馭大將,那就不只是浪廢錢財,培養賊寇,還有玩火自焚之災。”

又說:“如今兩河、淮西叛軍元帥,就四五個兇人而已。其中恐怕還有一些因爲誤會,心懷疑懼,倉皇失措而上了賊船,想下來又下不來的。何況其他人,都是被脅迫跟從,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可以得到赦免,保全性命,豈願跟從爲惡!”

又說:“如果不能解除眼前之憂,恐怕還有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人心傷了,國本就受傷,國本傷了,枝幹就枯萎脫落了。”

又說:“人心搖動不寧,事態變化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尚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爲,乃禍之所起也。”

華杉曰:

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陸贄說,人是國本,錢是人心。國家由人民組成,沒有人,就沒有國。人民的心在哪裏呢?就在錢上,在他的財產。你把他的錢財都奪走了,就把他的心傷了,人心傷了,國本就根基動搖了。

兵貴拙速,不尚巧遲。是引用孫子兵法:

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打仗拖時間長了,後方和外交都會出問題。如果兵疲氣挫,力盡財竭,列國諸侯就會乘你的危機而起兵進攻。到那時,再有智謀的人,也束手無策,所以用兵只聽說過老老實實的速決,沒見過弄巧的持久。

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中說,與其在複雜的巧計上勝過敵人,不如在簡單直接的行動上始終走在敵人前面,這也是“拙速”。陸贄說到了痛處,無論是皇帝,還是叛將,個個都追求“巧”,形勢稍微對自己有利,就想再出下一招“奇謀巧計”,進一步擴大利益;而形勢稍微不利,又慫了,怎樣妥協都行!但這時候,對方又要利益最大化了。雙方都弄巧,戰事就越拖越久,最後不可收拾。

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爲,乃禍之所起也。救末,是要解決前方的戰事;而解決前方戰事所採取的舉措和調動的資源呢,卻是動搖國本,我們已經看到皇帝連出三招了,第一招都是找富人“借”錢;第二招是要退休將領家屬自帶裝備資糧投軍;現在出第三招,徵收房產稅和交易稅。這就是捨本救末。這些“救國”的舉措,正是爲了解決問題,反而製造出新的,更大的問題,是“禍之所起”,掀起新的滔天大禍。

陸贄是一代名相,他一出場,就留下這篇字字珠璣的奏章。用史家的老話來說,讀者“宜熟玩焉”!要反覆誦讀,認真鑽研,代入自己,事上琢磨。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