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杉版資治通鑑【1864】往前看幾步,往後退幾步。2023-03-18

“我從側面聽說,在伐叛之初,議事的人大多認爲易如反掌,都認爲有征無戰,時間不會超過一年,預計動員軍隊不需太多,預算軍費也不太大,只是一件沒有什麼煩擾的小事,也不會讓人太操心;沒想到兵禍連接,變故難測,日引月長,離大家最初的預料,越來越遠。之前認爲是國家禍患,都說除掉他們就可以天下太平的,是李正己、李寶臣、梁崇義、田悅。之前認爲是國家所信賴的,都說任用他們就可剷除禍亂的,是朱滔、李希烈。既而李正己死了,李納繼續;李寶臣死了,李惟嶽繼承;梁崇義死了,李希烈叛變;李惟嶽被殺了,朱滔兵變。那麼,之前的心腹大患,四個已經死了三個,而禍患竟不能消失;之前所信任的,如今卻自己叛變了,而其他那些忠誠的將領,誰還能保證他們的忠誠?由此可知,國家的安危在於勢,做事能否成功在於人。勢如果安定,則異類同心;勢如果危殆,那本來同舟共濟的人,也會變成仇敵。陛下豈可不追鑑往事,改過惟新,厲行改革,收回權柄以安邦固國!但是,陛下卻孜孜不倦,勞心勞神,去追求達不到的目的,冀望實現不了的功效!如今關輔之間,徵發已經到了極限,而宮苑之內,武備禁衛十分單薄。萬一將帥之中,再出一個朱滔、李希烈那樣的人,或者在邊疆割據,引誘鄰國;或者在京畿發動兵變,驚犯宮闕,這是愚臣所私底下擔憂的,不知道陛下到時候如何防備!陛下如果能聽我的愚計,所派遣出去的神策六軍李晟等及退休將領的子弟,可以全部追回。明令涇州、隴州、邠州,寧州,只下令他們嚴密守備疆界,並強調朝廷不再徵發,讓他們各自保境安民。又降下德音,撤銷京城及畿縣房產稅等雜稅,希望已經繳納的怨氣平息,因沒有繳納而被處罰的獲得安寧,則人心不搖,邦本自固。”

皇上不能用。

華杉曰:

陸贄的上疏,深刻,精采,而且生動,把事情全都說透了,路也指明瞭,但是皇帝不能用,爲什麼呢?我們先看陸贄說了什麼:

“立國之安危在於勢,任事之濟否在於人。勢苟安,則異類同心;勢苟危,則舟中敵國。”人都是跟着形勢走,沒有人一定要叛變,也未必有人一定會忠誠,作爲君王,要掌握的是“勢”,造成大家忠君愛國的形勢。這就是孫子兵法說的“任勢擇人”,統帥的責任是造勢,勢造好了,再選擇人;勢第一,人第二。但是,德宗李適沒有這個高度,他自己也是跟着形勢走,“勢苟安”,他就強硬;“勢苟危”,他就妥協。那麼大家都沒個定準了。

看問題,要往前看幾步;做事情,要往後退幾步。

往前看幾步,是能預測事態發展的各種可能性,不要讓你解決問題的舉措,製造出新的,更大的問題。往後退幾步,是空間換時間,獲得餘地,鞏固根本。

李適的問題,就是既不能往前看,也不能往後退。之前沒能往前看的錯誤已經犯下了;現在應該往後退,不要急於平叛。軍閥再強,此時還是皇帝最強,以重新奪天下的心態,先鞏固自己根據地,凝聚自己的人心,再做遠圖。

但是,李適心態不行。什麼心態呢?陸贄給他說得活靈活現:“孜孜汲汲,極思勞神,徇無已之求,望難必之效。”孜孜,是孜孜不倦;汲汲,是急促,心情急迫。極思勞神,他時時刻刻都在挖空心思想辦法,對不可能辦到的,沒有辦法的事情想辦法;而他想出的辦法,只會製造出更大的新問題,那他又需要想新辦法了。

“徇無已之求,望難必之效”,這一個“必”字,是最大的毛病。儒家對“必”字解說很多。這種心態,叫“期必”,又叫“將迎意必”,期待結果必定會怎樣,《論語》裏叫“意必故我”,主觀臆斷,一廂情願,將迎意必,固執己見,做不到“無我”。他每次想出一個辦法,都認爲這次肯定行!然後急不可耐馬上就去做。結果嘛當然是一地雞毛。但是這一點都不會影響他的雄心,“孜孜汲汲,極思勞神”,他繼續想下一招。

陸贄劃出的道,是正道。政治的正道是什麼呢?孔子說,就是“近者悅,遠者來”。近處的百姓喜悅了,遠方的人心就歸附了。李適做的是相反,把近處的人也傷害了。陸贄的路線完全正確,但是要求時間長,來得慢。所以李適不能用,他要的招,是馬上解決!你要馬上解決嘛,就一招接一招,愈演愈烈,永遠解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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