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周黃列傳（三）

周舉（105年～149年），字宣光，汝南郡汝陽縣人，他是陳留太守周防的兒子，周防記載在《儒林傳》中。周舉生得身材短小，相貌醜陋，但博學廣聞，被儒生們尊崇爲宗師，所以京師洛陽的人們傳揚諺語說：“《五經》縱橫周宣光。”

125年，周舉被徵辟到司徒李郃的府中任職。這時，宦官孫程等人擁立漢順帝繼位，誅滅專權的各閻氏，議郎陳禪認爲閻太后和漢順帝沒有母子恩情，應當遷徙到其他宮館，不允許再見漢順帝，參與商議的羣臣全都同意。

周舉對李郃說：“當年鄭國武姜謀殺鄭莊公未遂，鄭莊公發誓不到黃泉不見武姜；秦始皇怨恨母親與嫪毐私通，把其打入冷宮中隔絕，他們後來被潁考叔、茅焦的話語打動，才重新遵循作爲人子之道，史書中將其傳爲美談。現在各閻氏都被誅殺，皇太皇幽居在離宮中，成天悲愁生病，一旦有不測，陛下怎麼對天下人交待呢？如果聽從了陳禪的提議，後世會把責任歸咎於明公。應當向陛下祕密奏報，讓他侍奉皇太后，垂範羣臣，像原來一樣朝覲皇太后，以盡孝道之心，也符合天下人的期望。”

李郃立即上書陳述。第二年正月，漢順帝到東宮中朝拜，皇太后從此安定下來。

後來長樂少府朱倀接替李郃擔任司徒，周舉仍然擔任其屬吏。這時，孫程等人因爲懷揣表章在大殿上爭功，惹得漢順帝大怒。漢順帝把他們全部流放到偏遠的郡縣，敕令洛陽縣令催促其按時出發。周舉勸說朱倀：“當年在西鐘下討論時，難道不是孫程等人擁立了陛下嗎？即使當年的韓信、彭越、吳漢、賈復那樣的功勞，也難以與之相比！陛下現在忘記了他們的大德，只記住其小過失，他們一旦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陛下就會受到誅殺功臣的譏諷。他們現在還沒有離開，明公應當趕緊上表要求留住。”

朱倀說道：“現在陛下正在氣頭上，兩位尚書已經奏報了這件事情，我如果再單獨表奏，肯定受到譴責獲罪。”周舉說道：“明公現在年過八十了，位列臺輔，不在現在盡忠報國，一心只想愛惜身體，安於受寵，還想做什麼呢？祿位雖然保全，肯定會陷入奸佞邪惡之人的譏諷；即使因爲勸諫獲罪，卻仍然有忠貞的名聲。如果我周舉的建言不值得明公採納，那我現在就自請辭職。”

朱倀於是上表勸諫，漢順帝果然聽從。

周舉後來被舉薦爲秀才，出京擔任平丘縣令。他上書談論當世朝政得失，其言辭十分懇切。尚書郭虔、應賀等人看到後嘆息，一起上書稱讚周舉爲人忠誠正直，應當陪伴在漢順帝的身邊左右，隨時提供規誡。

周舉慢慢升任爲幷州刺史。太原這個郡，舊的風俗因爲介子推被焚燒過屍骸，所以在忌日禁止生火做飯。在介子推去世的當月，大家都說神靈不樂意百姓生火，於是幷州的士民在每年冬天的那個月全喫寒食，沒有人敢生火做飯，家中老小不堪忍受，每年有很多人病餓而死。周舉到任後，寫成憑弔書信放置在介子推的廟宇中，說是因盛冬離開生火，殘害了百姓性命，不符合聖賢者的本意，以此來向愚昧的百姓宣揚勸告，讓他們恢復溫食。於是百姓的疑惑慢慢消解，風俗爲之改變。

周舉後又轉任冀州刺史。134年，司隸校尉左雄薦舉了周舉，朝廷徵召封他爲尚書。周舉和僕射黃瓊同心輔政，名重朝廷，漢順帝身邊左右非常忌憚他們。這年河南、三輔地區大旱，五穀受災減產，漢順帝露天坐在德陽殿東廂祈雨，還詔令司隸、河南祈禱祭祀河神、名山和大澤。

詔書中因爲周舉才學優深，特別向他策問說：“朕行事不德，仰承三統，夙興夜寐，思考謀求國家昌盛。近幾年來，旱災多次出現，莊稼焦枯，百姓缺乏糧食。五德不和睦，朝廷恩澤沒有普及，羣臣百官尸位素食，在位者都不稱職。朕雖然貶職罷黜了一些官員，但仍然不能阻止災異發生，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要分別答對，不要有所隱諱。”

周舉答對說：臣聽說《周易》中有“天尊地卑，乾坤以定”。陰陽交和萌生萬物，萬物之中以人爲貴，所以聖人作爲國君，要達成教化，順應四時節氣，遵循陰陽交和，讓男女婚娶不要超過時機。朝廷要用仁德感化百姓，用教化引導百姓，上天用災異警示國君，用祥瑞嘉獎政績。這是先聖奉天承運，治理天下的要旨。如果陰陽阻隔，二氣就會閉塞；陰陽閉塞，百姓繁育就會受到影響；百姓繁育不旺，風雨就不能應時而至；風雨不能應時，水旱災害就會頻繁發生。陛下處在唐堯、虞舜的位置，卻沒有施行唐堯、虞舜的大政，近期廢掉了文帝、光武皇帝時期的做法，反去沿襲亡秦奢侈的慾望，在宮中積累怨恨未嫁的宮女，在宮外則有很多未娶的曠夫。現在皇室繼嗣不旺，東宮太子還沒有冊立，這一定和傷及和氣、違逆倫理、斷絕人倫有關係。陛下德行有誤，宮內宦官藉助皇室權勢威逼利誘良家女子，宦官不能行使人道，卻還要強娶女子爲妻，使這些女子直至白頭也不能與男子交和，更加違逆上天之意。在當初，武王伐紂克殷，進入殷商都城，首先釋放宮中的女子；成湯國家遭受災難，用六件事虛心克己；魯釐公遇到旱災反躬自省，向上天求雨。這些都是用真誠感動上天、轉禍爲福的例子。現在連年乾旱，經年累月，沒有聽說陛下有悔改之意。作爲至尊，只是暴露在風塵中求雨，這樣做並無益處。陛下詔令州郡，向神靈求雨也沒有靈驗。在當年，齊國遭遇大旱，齊景公想向河伯祈禱。晏子勸諫說：‘不要這樣做。河伯以水爲城郭，以魚鱉爲臣民，水盡則魚枯，怎會不肯下雨呢？他也是無可奈何罷了。’陛下所做的努力只是徒有表象，並沒有實際效果，就像是緣木求魚，在退步卻想前進。應該拿出誠意進行改革，棄舊圖新，崇尚正道，抵制蠱惑，把後宮中從未臨幸過的女子釋放出宮。還要清理天下冤獄，減少太官珍饈美味供給。五德不能教化，責任在於司徒，這是朝廷用非其人，應當把其罷黜。臣從藩國來到，受朝廷厚恩提拔爲納言，學識淺陋，不足以應對陛下的策問。《易傳》中說：“陽氣感應上天，不到一天就會有效果。”希望陛下留意觀察。

漢順帝召見周舉、尚書令成翊世和僕射黃瓊，向他們詢問朝政得失。周舉等人認爲，朝廷應該慎重選拔官員，清除貪污，遠離邪佞，像漢文帝那樣崇尚儉樸，像漢明帝那樣重視教化，上天一定會降下及時雨的。

漢順帝又問：“百官中的貪污佞邪是誰呢？”周舉單獨回答說：“臣來自於下面州郡，備位於機密位置，還沒有能力識別羣臣。但卻知道，公卿大臣中多次進耿直之言的，是忠貞；那些阿諛苟且取悅於陛下的，就是佞邪。現任司徒在職六年，沒有聽到他有任何忠言異謀，愚臣認爲問題就出在這裏。”

漢順帝隨後借事免掉了司徒劉崎的職務，升任周舉爲司隸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