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 游』想起西安③ 书院门的遐思

过碑林，沿南西安城墙的城墙根西行不远，有棵大槐树。那树在夏日里枝叶繁茂，能将整个街道都拢到她的浓荫下，认真呵护。这时节，树上的蝉儿们鼓着劲儿地叫着，就似那槐树在不歇嘴地絮叨着，“不吵……不吵......不吵……”。

这不是槐花飘香的时节，但大槐树下总似在孕育着淡淡渺渺的香意。人走到这里也是累了，正可以在这片荫凉里歇歇脚，安下心来静静揣摩，原来那香是书香、是墨香，而不远处的那条人流熙攘的小街，便是以售卖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称著的书院门步行街了。

每到西安，总不忘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最初来此，是为了买些唐三彩、兵马俑小人和铜车马模型，做为代表西安的礼物回家送给亲戚朋友们。而后就只是为逛而来了，在这里，可以轻轻松松地打发掉一个个无事而悠闲的班后时光。

大槐树下继续西行，绕过几个地摊，擡眼便能看到一个汉白玉的牌坊立在道上，上边写着的，就是“书院门”。走进去，是一条被鳞次栉比的二层老宅夹起的小街，那小街犹如北京略宽一些的胡同，只是临街的一面都开放成了店铺，这就像是北京的南锣鼓巷了，当然就售卖的行当来讲，那就是西安的琉璃厂了。

书院门的店铺，将琳琅满目的个色物件一直码上了便道，使得不宽的小街又拥挤了许多。南来北往的人们，停停走走，他们置身于这拥挤的集市中顾盼流连。只是这里又无集市上那么倒海翻江、人欢马叫的喧闹。看，你就安安静静地看，觉得如意，和摊主轻声划价，大家都是心平气和的；不如意了，便只须放下后悄悄走开，摊主也不会急着拉住你，或大嚷着叫你回来给个新价钱。大家都是很轻松，似也就乐于绵延这样的涵养。只是不知这是文化市场的涵养？还是西安人的涵养呢？

不过，这终归不是我所习惯的涵养。在别处问价上眼的文玩，总喜欢摊主出价后，还有几个回合砍杀的痛快，有如攻心，有如博弈，更有如赋予上了自己辛劳的价值，这样得到才合心意，哪怕后边再有更低的价格，也不遗憾。

只这里的摊主们，出价后就不再给更多讨还的余地了。他们很懒散地看着我跳楼似的砍杀，然后嗤之以鼻，哪怕我叫嚣着要走，也与他无关。如此倒弄得我灰头土脸，进退两难。记得看上一个仿唐仕女的陶俑，也就因为砍不下十块钱而赌气作罢，至今想起倒觉得那个是最好的。

那小街既叫做书院门，街上自然是要有书院的，这书院便是明清两朝陕西省的最高学府，关中书院了。书院是晚明关中学者冯从吾先生创办的，如今冯先生的石像依旧站在，书院外热闹的步行街便道上，一不留神还以为，是谁家把一个大号的古董宝贝摆在了这里。

这位冯先生，字仲好，号少墟，西安府人，是明代著名思想家和教育家。他在万历朝曾官至左副都御史，因直陈皇上得失，而被削职归籍。他居家二十五年，创办关中书院，他在这里继承了北宋张载以来的关学传统，并将之与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相融合，以致成为集大成者，人称关西夫子，西北东林领袖，追随听讲者多达数千人，连当时的陕西地方官都身在其中。时人评其曰：出则真御史，直声震天下；退则名大儒，书怀一瓣香。

冯先生在治学理念中，提出了“学行疑思恒”五字，他认为“学”和“行”要紧密结合，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学习和实践相结合，“恒”是持之以恒的坚持。而其中“疑”和“思”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他说，“思而疑，疑而思，辩之必欲其明，讲之必欲其透也”，在质疑与思考中提升自己，在辩驳和讲学中，明了疑惑，融通所学，这不是很好的认知方法论吗。

只是遗憾，宋明以来的理学，多是向内心的发问，他们注重自省和个人修养的提升，却缺乏更多向外的探索和思考。他们的学术研究给我们积累了大量的与人相处的智慧，但对自然和宇宙的思考与之相比就乏善可陈，而我们知道，近代的西方文明就是裹挟着完善的有体系的自然科学而来的。在如此强大的知识体系面前，我们的理学尽管也拥有完善的方法论，但也不得不败下阵来，因而曾经昌盛明清的关学，也在清末难以阻遏地没落了。

离着关中书院不远，就是于佑任先生在西安的故居了，也有学者称，于老先生是关学最后一位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