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篇紀念我摯愛的親人

正月初九

早上八時許,我生命中最愛我的人離開了人世。

哭了一天,很累。

媽媽用哭得說話都不住顫抖的聲音勸了我幾次,但完全沒效果,悲痛來得太劇烈了,完全不是我當時的心理能承受的。

晚上一晚沒睡着,一閉眼就聽見媽媽在叫我:“快起來,奶奶像不得氣了。”

 

正月初十

幫奶奶搭靈堂,買辦喪事的東西,其它時間都在哭。完全不能看她的照片,一看到就止不住眼淚;完全不能聽旁邊人說她生前如何如何的好,一聽到也止不住眼淚。走到廚房裏,房間裏,到處都能回想起她生活的影子,一想起就只有哭,沒有想也想不到其它辦法來釋放我的痛苦。後來爸爸讓我儘量多做一些事,分散注意力。那時隱約感覺身體已經很吃不消了,每哭一次都有種快暈的感覺,胃也開始有像痙攣一樣的痛,感覺過份傷心遠比體力上消耗更要勞累的多。

哭了一天,很累。

晚上守靈堂,我們三個孫兒守上半夜,爸爸他們守下半夜。

十二點左右陳華哥哥去睡了,兩點左右武武回去燒水來喝。我一個人,坐在奶奶的棺木旁邊,突然很想和她說幾句話,說幾句她生前我沒能來得給她說的話,但又突然止住了,我怕打擾她靜靜的睡去,我怕由於聽到我的話讓她走得不安心,也怕我的話讓到她到了那邊會過份的想我。我還是什麼也沒說,也沒敢哭,呆立在棺木旁邊好久。

3點左右,爸爸和兩個姑夫來了,我回家後睡着了。

 

正月十一

買東西,哭。

不想招呼任何來弔喪的人,他們會問起與她相關的事。還是不能看她的照片,也聽不得別人說她的好。

頭晚上睡了,不是很累,但感覺眼淚有些幹了的感覺,哭的時候下眼皮裏面很痛,但還是流了很多眼淚,爸爸讓我堅強點,完全堅強不起來,能做一些事,但不能想她。

下午時有一眼看到媽媽,她也正在哭,感覺悲痛已經把她折磨得不成樣了,很憔悴,感覺老了很多,白髮多了好多,凌亂,有一種風燭殘年的感覺,我心裏突然很緊張,突然意識到媽媽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感覺她快支撐不住了。媽媽哭得比我少一些,但心理的感覺和我一樣,閱歷不一樣,還有就是好多來弔喪的人要她應酬。

下午道士來了,跟道士出去取神水,端着她的遺像,她生前就交代過多次,她百年之後由我端她的相片。一路哭出去,又一路哭回來。爸爸一路上和我說不能眼淚掉在她相片上了,說這個農村裏有說法。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於是我也一路上儘量想些別的事來轉移注意力。

晚上六點,閉殮,我見了她最後一面,這是我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時刻,有一種心裏被利器狠狠絞的感覺,眼淚像泉水一樣的涌出,悲痛很深,很強烈,無以附加。農村裏的說法,不能眼淚沾到她身上,我不相信,但我知道她相信,所以我不敢走近了,離着一米左右的距離看了她最後一眼,我只覺得一時間整個眼眶被淚水完全蓋住了,像通過一個變形的玻璃在看東西。我努力的想擦掉眼淚讓視線清楚一點,但淚水來得太快,合棺的人動作也太快。棺蓋合上的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個我一生中最愛我的人,我再也見不到了,她也再也見不到我了,這是我這幾天第一次理智的想這個問題,但馬上又回到了深沉的痛苦中,難以自拔。過了好長的時間,稍微穩住了點情緒。後來回去吃了晚飯,感覺好多了。

再往後情緒就慢慢好了起來,突然意識到,這個人真的再也見不到了,而且她也真的聽不到我的聲音了。另一方面,也感覺到眼淚好像哭幹了,因爲好多次心裏很痛,身體和胃都在痙攣一樣的感覺,但是沒有眼淚往外流,不知道什麼原因。

晚上,道士敲到十點多去睡了。我、爸爸、大姑、小姑、大姑爺、賀叔叔、武武,陪奶奶最後一個晚上。

晚上我們聊了很多事,我也一起聊,感覺情緒好多了。後來想起來還是閉殮是個底點,後面情緒就在慢慢的好轉了。快天亮的時候我又走到她遺像前,靜靜的看了一眼,又趕緊轉移了目光,有種感覺快要涌上來,我意識到自己沒多少體力了,早上還要送奶奶回老家河嘴上去,得保住體力。

 

正月十二

早上五點多,擡匠來了,八個人都是我們老家馬家壩的人,也就是奶奶的晚輩,爸爸安排得很好,他們擡會更留心一些。和他們一起吃了早飯,六點出門,要趕在八點前回到老家那邊去,八點陰陽老師撥針。

我端遺像,一路眼淚還是止不住,到了養馬的河邊。

安排好的船稍微遲來了一點,上了船,等船開回老家馬家壩河嘴上去。船的機器噪音很大,完全聽不見別人說話,我只是一個人在哭。突然覺得爸爸安排船來接很好,爺爺就是撐船的人,奶奶是撐船人的婆娘,應該用船把她接回老家去。一路上我不斷的默默唸着:“奶奶,我們送你回馬家河嘴上去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爸爸中途對奶奶說了一句話:“老孃,我們送你回去了。”又馬上轉過頭跟我說:“快跟奶奶說嘛,我們送她回馬家壩了”我沒回應爸爸的話,因爲悲痛來得太劇烈了,我轉過頭向另一邊,沒有辦法回答爸爸,也沒有辦法說話。

馬家壩到了,我又突然有一種要失去很重要的東西的感覺,突然感覺奶奶馬上就要離開我們了。下了船,要趕時間,擡匠很賣力,我們一路小跑才能和他們同步,媽媽他們有點追不上的感覺。有一次一個擡匠可能步子沒邁對,更可能是體力不支了,一個踉蹌,走最後的領頭的馬上大聲吼了一句:“朗矮的哦,給二孃紮起。”然後所有人又突然來了勁,加快步子忘前跑。我突然覺得好感覺,覺得爸爸說的“奶奶在河嘴上住那麼多年,大家都很尊重她”不是一句空話在。中途我看到到擡匠中的兩個人用手擦額頭上的汗,像剛在自來水上洗過手一樣的甩出來水了。事後爸爸回憶的時候也說:“要是其它哪個,人家會那麼亡命的幫你整說”,基本上下船後的三裏多路,擡匠都是跑下來的,我很感謝他們。

到了地方,山已經修好了,就在爺爺的墳斜後方,地點是奶奶自己選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可以看到沱江和整個河嘴。我有一絲替她高興,但馬上一想到她以後就要離開我們在這青山綠水之間長住了,心理又是一陣劇痛。

突然有人提起當天是情人節,聽爸爸說爺爺在他才十來歲的時候就過世了,這對隔世夫妻終於在四十多年後又重新相聚了,又恰恰是在情人節這天,是巧合吧,我知道奶奶是不知道西方的節日的,但這或多或少也給了我一點寬慰。讓我想起離開了我們,到另一個世界裏她也並不孤獨,或許這能讓她少一點想起我。

閉山,燒靈房,撒喜錢,還有些什麼的,我都沒太上心。但精神一直很好,不像沒睡覺的感覺。

後來按事前的邀請馬家壩的人都和我們一起坐船回養馬,吃喪宴嘛。我一到養馬上岸,突然感覺很累,和媽媽說了一下,回家睡覺去了。爸爸媽媽後來應該去館子招呼客人了。

一覺醒來是晚上了,奶奶的兒女孫還在家裏,其它人都回家了吧。去看了一眼奶奶生前的房間,馬上離開了,我想等心情平靜點了再來看吧。突然覺得奶奶走了媽媽好孤獨,於是馬上決定清明再回一趟家,去看看奶奶,也陪媽媽說說話。

 

二零一一年,我摯愛的奶奶永遠的離開了我,我很懷念她。

 

曾治容,一九二八年五月初一午時至二零一一年正月初九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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