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個男人失業了

01

時間進入2010年,家裡流淌著一種奇怪的安靜,安靜得讓人感到有點壓抑。

推開門回到家,桌上的飯菜冒著熱氣,筷子擺得整整齊齊,青菜正在鍋中翻動,摺好的衣服已擺放在沙發上,地上一塵不染,家裡窗明幾淨-做這些家務的是大衛,並不是中秋。

大衛說話態度比從前謙恭柔和多了,不過,他的話也明顯少了許多。

家裡整潔得可疑,大衛也謙恭得讓人生疑。

餐桌上的氣氛明顯變了,變得過於安靜,小卡沉默寡言,大衛不說話,中秋和大衛之間也不說話了。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大衛自春節後一直沒有去上班。

通常他在正月初六就應該去上班了,但這個春節已過去了一個多月他還沒有去上班。

原來,他被公司裁員了,他已失業一個多月了,我一直不知道。

大衛今年整整五十歲了,我留意到他的鬢角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多了許多白髮,因為這些白頭髮,使他和25歲的中秋看起來儼如父女。

在飯桌上一起吃飯,我感覺到他和中秋之間疏冷了許多,在飯桌上他們不說話,也沒有眼神接觸,中秋也不再往他碗裏挾菜,也不再給他添飯。

以前大衛每吃完第一碗飯,中秋馬上就站起身幫他添飯,她一直在以這種方式宣示她的身份,提醒我他們的夫婦關係,但最近不知什麼時候起,中秋已取消了這項服務。

我也想起來,他們很久沒有在星期四晚上一起去打保齡球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衛也取消了這項堅持了二十多年的愛好。

中秋肯定早就知道了大衛被裁員的消息,畢竟她有內部消息。

02

春節後,中秋就開始早出晚歸了,早上背著個袋子,幾乎和我一起出門,晚上有時比我更晚回家,我猜想她在外面找到了事做。

她還沒有拿到單程證,也就是說還沒有香港身份證,沒有身份証在香港工作是非法的,聘請她工作也是非法的,但法律總會有灰色地帶,如果她只是幫一位熟識的朋友做家務,就不能說她在非法工作,也不會有被聘用的證據,我估計她的情形就是這樣子。

她忙起來了,也明顯開心起來了,話也多起來,她開始喜歡找我說話,和我談論她在外面遇到的人和事情,告訴我她遇到的不友好對待和被歧視。

這方面我們很容易找到共同話題,也很容易有共鳴,因為大家都是從內地來的女性。

而且,現在大衛50歲了,又成了失業人士,不管從男女感情上講,還是從經濟方面講,再不是女人爭奪的對像和資源了。

我不免猜想,25歲的中秋,長得挺好的,在外面難免會有其它男人向她獻殷勤,以她目前的處境,又沒有孩子,她一定會考慮。

為什麼不為自己找另一條出路呢?既然大衛再不能成為依靠。如果男人是弱勢女人的依靠和出路,那麼,另一個男人就是另一條出路,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作為一種經濟資源,大衛現在資源枯竭了,就像一個被過度開採的礦場。

而作為一種感情資源,我不認為一個五十歲的男人,還有什麼愛情魅力可言,尤其是對一個二十五歲的女孩子。女人有青春危機,男人一樣有年齡危機,尤其是五十歲左右的男人,頭髮開始稀疏,肚腩開始鬆弛,有人說男人越老越有魅力,說的沒錯,如果這個男人很富有,因為越老越有錢嘛。

沒有錢的男人,在任何年齡階段對女人都沒有魅力;有錢的男人,任何時候都有魅力,許多男人不知道這個真相,或者假裝不知道這個事實,以為自己充滿魅力,還能吸引年輕女孩子。

等你變得沒有錢的時候,就是考驗你魅力的時候了,現在,大衛必會發現,他的所謂“魅力”是如何的不堪一擊。

曾在好長一般時間裡,中秋一直以為,我還想和她爭奪大衛,在感情上和經濟上。

有一次看電視,電視裏的情節正好和我們家的情形類似,她邊看電視邊說:“離了婚還不死心,臉皮真厚。”

我沒有回應她,裝作沒有聽見,我想是不是我平時和大衛交談得太多,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留意不要和他說話了。

現在,大衛失業了,中秋已消除了對我的一切敵意,也許她覺得大衛已失去了爭奪的價值。

不是我感動了她,應該是她自己在外面找到了新的生活空間,她終於發現,世界很大,世界上的男人也很多,死命抓住一個男人是很傻的,和另一個女人去搶奪男人就更傻了。

或許她也終於看清,她抓住的這個男人原來很普通,尤其是現在他失業了,已經一無所有。

也許她終於看見了,這個男人不是她的全世界,也不是她的整個人生。

而這個,我早就看到了。

03

我覺得,女人對男人過度的迷戀和依附,是一種病,我姑且稱之為“男人病”。

我見過不少得了“男人病”的女人,她的生活中如果缺少了男人,沒有男人的愛,她就覺得生活空洞和寂寞無聊,失去了一切生活的樂趣。

她的內心世界是空洞脆弱的,又是傷痕累累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到男人那裡尋求愛,尋求心靈安慰,但一次又一次,結果都是沒有結果,她沒有得著任何滿足和安慰,只是變得越來越厭惡自己。

一個根本就沒有愛的男人怎麼能給你愛呢?也許初始的激情和新奇感能讓彼此互相取暖,但肉體的激情很快耗盡,厭倦感如期而至,結果只是又多了一次傷害,自我厭棄感更深。

她的感情史上有過一個男人、兩個男人,甚至三個男人、四個男人……現在和她一起的是第六個男人,她的心靈至此仍是感到饑渴。

她以為自己的饑渴感是缺少愛情,旁邊的人也把她視作私生活混亂的女人,其實她自己也沒搞清楚,她到底在尋找什麼,她心底的那個空洞到底是什麼,她的饑渴感來自何處。

一個男人的愛總是有限的,而且,男人其實也是脆弱的,他的外表看似比女人更強大,但他的內心並不見得比女人堅強。

醫治男人病的最好辦法,恐怕就是先找一份的工作,讓自己忙碌且有穩定經濟收入,再和同性建立友誼,多參加戶外活動,多接觸大自然,不是讓自己變得強大,而是先讓自己變得健康,從身體到心靈。

那些老是嘴裡嚷嚷“讓自己強大起來”的女性,我看也是病了。對男性,我們不必心懷敵意和恨意,他們是世界的另一半,但僅是一半而已,不該成為女人身體和靈魂的主宰和全部;但也不該把男人踢出女人的世界,我願意相信,女人是用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做的,如果男人也對此深信不疑的話,他們就會很愛女人,對女人很好很溫柔,決不會視女性為次等生物,更不會視女性為一種消費品或性愛、繁衍工具,他們會很愛女人,就像愛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04

如果說一個女人的自立和自愛可以改變人生,那麼讓一個男人變好的方法可能就是剝奪他的財富和地位,以及他一切以為可恃的優越感。

大衛原本是一個香港普通男人,他無錢無權,他也並不壞。

但過了羅湖橋,他略優越於內地男人的經濟條件,他的香港身份証,就成了他可憑恃的優越。

現在,在我和中秋面前,他一無所有了,看,他現在成了一個多麼好的男人:

早晨起來,桌上已擺了兒子的早餐,

下班回到家,桌上滿滿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

地上一塵不染,衣服折得整整齊齊,

他開始每天跑步,開始約朋友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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