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和他的影子

【文*城南銀杏】

那是個打出租車,路過城市晚高峯都會多加20塊錢,同司機談夢想的虛僞操蛋年紀啊!

兩隻末路相逢的狗雜碎

很多年以後的程銀杏再次喝醉酒,蹲在路邊大小便失禁的時候,還會想起那個廖城下午兩點鐘的場面。

程大屁在他的身邊舔着色眯眯的舌頭盯着他的嘔吐物,彷彿在問爲什麼時,他摸了摸它柔軟的頭髮,像個古希臘智者一般笑着說:

從那一刻起就像是一場戰爭裏,他從一個四處流亡的山賊變成了一名真正的夕陽武士。

哦,不對!應該是夕陽騎士。

而程大屁只是搖搖尾巴,眨眨眼睛,不會說話,當然它也不想說話,它不在乎什麼戰爭、什麼武士或者騎士,它只是盯着那堆嘔吐物,一個勁的咽口水。

回到記憶裏的家中打開浴室裏橘黃色的日光燈,程銀杏脫去昨天的衣服,他感覺到舒服極了,趴在馬桶上他望着浴室門口的程大屁,吐着舌頭,蹲坐在地上好似看護着他的樣子,頗爲感動,說了一句:大屁,沒想到你那麼關心我,下次看你不順眼的時候絕對不打你。

程大屁聽完他的話,興奮極了,不由的扭着屁股,甩着尾巴,而它此刻惦記的還是那些令它神經元素爲之躁動的嘔吐物。

程銀杏大聲的唱着:醉眼看人間,個個都溫柔……程大屁就響應着昂揚的歌聲,跳着歡快美妙的華爾茲,其樂融融。

橘黃的日光燈下,柔和色的光暈攀爬着一個失敗者的軀體,泛紅的皮囊上毛孔矗立着昨日森林裏的氣息。時間就這麼緩緩的走着,一覽無遺的暴露着那些光明中從不願提起的疤痕。就像那些死去的東西,沒有墓碑,也沒人埋葬,只是一個世界裏本質的無聲悼念。

在這樣一個友好的夜色裏,程銀杏和程大屁都是平庸的見證者,且只能是卑微沉默的大多數。

程銀杏之所以喝醉自有他的苦惱,而此刻的程大屁也有它的苦惱。作爲一名成功的狗,它擁有着純正的金毛貴族血統,它擁有着華美的金黃毛髮,它還擁有着一條街裏世俗人們的稱讚。但就在今天它拖着一百多斤的個頭在它家這條街裏,剛剛因爲裝逼過度,被一條只有不到二十斤的吉娃娃咬破了鼻子,慘烈的負傷掛彩,更是失去了在一幫小母狗面前耀武揚威的尊嚴,它感到淒涼極了。

說到這裏喝醉酒的程銀杏同時也感到慶幸極了,他沒有像程大屁一樣擁有着一個只要是個雄性動物就無法釋懷的悲傷藉口。但他的苦惱在於:在他所生活的世界裏,他着實只能永遠的充當着程大屁世界裏,那種不到二十斤重的吉娃娃。

而那隻程大屁世界裏的吉娃娃和程大屁比起來,在很大意義上顯然又是可悲的。它沒有個頭,沒有身材,沒有很高的文化,長的也不討人喜愛,甚至連同它的主人都說:人,是人他媽生的;狗,是狗他媽生的;作爲一條狗你也太他媽的失敗了,同樣是狗,你怎麼不看看街東頭的大屁……你個恬不知恥的狗雜碎。

而每每這時,這條瘦小的吉娃娃就會仇恨的想去咬爛程大屁的狗鼻子,因爲它感覺到了一個世界性的失寵和極大的生存挑戰,同時它更不能理解:同樣是條狗,在某些方面它(程大屁)除了會裝逼顯擺,插科打諢,做一個表面的偶像派外,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爲什麼就被添加了一個“成功者”的標籤,並且還贏得了那麼多的讚譽……因而就在不久前的白天,它終於實現了這個想了很久的想法。

時值此刻它應是感到自豪且豪邁極了,好似終於血洗了動不動就被外族嘲笑:日了吉娃娃的,這一悲傷語錄。

對了,這隻吉娃娃,它還沒有名字,主人罵它爲狗雜碎,雖然是罵,但它卻很開心,因爲最起碼它從此也有了名字。同樣程銀杏在他的世界裏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名字;非常牛逼的成功者他不是,大徹大悟的失敗者他也不是,所以他也只能是個狗雜碎,但這並不使他快樂。

就這樣在這個友好的夜晚裏,程銀杏這個狗雜碎和那個叫做吉娃娃的狗雜碎都睡着了,一個是因爲酒精的麻醉;一個是因爲白天勝利的陶醉。而那條叫程大屁的狗和那個被在燈光下吐滿污穢雜物的馬桶還醒着,一個是因爲狗雜碎的滿腹厭惡鄙夷,而被臭的精神受到強烈刺激;一個是因爲另一個狗雜碎的血盆小口啃咬,而被傷的心靈受到強烈刺激。

第二天,天色微微見白,雲層兒剛剛盪開。

那個叫程銀杏的狗雜碎醒來,看到那條一夜沒睡的程大屁和那個一夜沒衝招來綠頭蒼蠅的馬桶,莫名的憤怒,朝着程大屁一蹶不振的狗頭上就是一腳,說了一句:媽的,不打你,除非老子喝醉酒……

而那個叫吉娃娃的狗雜碎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住在它家旁邊曾經說過:它不如程大屁的,衣着破爛的拾荒者。以及想起那個需要自己阿諛奉承還沒有醒來的狗主人,就邀功請賞的狂吠了起來,好似述說着:自己這個狗雜碎也有存在的價值一般……響徹整條街區。

這個叫吉娃娃的狗雜碎不會懂得:這個它所認爲的世界裏大多數它所看到的燈光,不過只是一個影子。

那個叫做程銀杏的狗雜碎也不會懂得:那個他所認爲的世界裏大多數它所看到的影子,不過也只有一束燈光。

因爲在狗雜碎的眼中,這個世界往往是非黑即白的。

烏托邦裏的花露水騎士

作爲一個成功的狗雜碎,程銀杏無論是在以前還是以後的那個關於:流亡的山賊怎樣變爲一個夕陽武士的故事,都是閉口不提的。

因爲只有他和我明白:當一個四處流亡者,隨着一條船從彼岸理想國度駛來滿載而歸的勝利時,他作爲流亡者本身是無處可去的,他沒有資格說理,也沒有勇氣迎接,他能做的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流亡,剛翻過幾座山又要踏遍幾條河,他沒有任何形象,更別談什麼姿態,只能一路不停地走着,走着。

他說的那場戰爭當然也只有他和我明白與其說:山賊變爲夕陽武士;不如說:流氓變爲花露水騎士。

於是我就試着在很多個深夜同程銀杏有意無意的談起這些,他不停地逃脫,我就不停地給他下套。終於成了一個姦淫自己思想的瘋子,在此之中慾望和人格的卑劣全部讓我作嘔,於是就自說自話的假設自己明瞭頓悟了很多。

那場戰爭是在一個月亮很圓的夜晚發動的。程銀杏在享受了那個年齡段裏用腐朽畸形的生命,所換來絲毫微末的勝利和快感後,突然就和自己談起了明天和將來。

在以往“活在當下”的人生觀中,突然想到這些,他激動的像一個被小白臉臨幸了的老婊子一般,無所適從的開始思考了這個哲學般的問題。

他首先給自己找了一個全人類都爲了動容的道德外衣,作爲發動這場戰爭的旗幟;他又給自己意淫般的設定了一個古希臘式的迎娶愛人和宿命的古老神話,作爲打響這場戰爭的正確緣由;他還給自己尋找了世俗中最崇高的長矛和金錢世界裏最高潔的短刀,連同能夠踏碎一切自己懦弱、無知、令人作嘔過往的戰馬,作爲打贏這場柏拉圖式戰爭的必需品;最後他還更是順從了他自己從前最爲不屑的條條框框的明文規定,美其名曰:終於要同生活和解了。

然後他就在一片荒唐的歡呼和喝彩中,堂吉訶德般的走入這場好似充滿無數鮮花和掌聲的戰場,在他還沒有見過戰爭的真正模樣,以及還未能理解戰爭能夠給他帶來什麼意義的時候,他就早早的寫好了,戰爭勝利大會上的獲獎致辭。

他像一個殷勤的妓女忍受了一個又一個與他而言被姦淫的日子,他帶着那個年齡段裏最醜陋的貧窮和最邋遢的樣貌,不知羞恥的熬過一夜又一夜,信口開河的談了一場又一場;他甚至不能明白是什麼使他驕傲的同時,無比膨脹的去痛斥一個又一個他眼中的卑微者;他像一匹身體被白霜塗抹了的瘦弱灰馬,在每天早晚聽着關於斑馬的理想歌謠時,從睡夢中醒來,再幻想着自己的天馬行空。

他偶爾也會記起再去往那所叫做“格藝”的兵營路上,在那艘出發時信心萬丈的理想方舟中,擁擠和嘈雜到窒息的空氣裏,他幾度翻滾的心跳和瀕臨死亡的神經,在宣告着他未曾認識的微小艱辛的滋味時,自己先是感動的淚流滿面。而他,程銀杏作爲一個絕對自負的理想主義,同自己滿懷悲情壯舉的說道:先哲和聖賢哪個沒有經歷過絕望的洗禮和生存的破滅……他就這樣感化自己,說着那些自己信以爲真的人間苦難和生活不平。

就這樣他終於來到了那所滿懷美好憧憬的聖地——一所低矮的只有二十平米的房屋,它骯髒、擁擠、潮溼、變質、陰暗……但它又那麼的真實、親切、接近着那個貧瘠到就連一間屋子都可以隨意諷弄着你,而你自己還在靈魂深處自命不凡的年紀。從此裏面住着六個各不相同的理想和一個志在必得的遠方。用盡全力的生根發芽,然後枯死腐爛。

在夏末悶熱的潮溼裏那個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屋中,他的室友時常去用一種名叫蛇膽金銀花露水的液體,去鋪滿整個房間,好似祭告無端的寂寞和空虛。在瀰漫着潮溼悶熱蛇膽金銀花的空氣裏,他依然在畫着那幅色彩斑斕的圖卷,他穿戴着那些沒有真正見過風雨的衣裝,在走完了所有夏天和秋天的時節後,終於遇見了一個與他之前生命中所不同的冬天。

他在寒風中脫去衣裝,站在凜冽的空氣中,像一個真正的傻逼一樣緊拉着夜色,在一個他自認爲只有自己的自由競技場上,旋轉跳躍,再旋轉再跳躍。他偏執的認爲只要付出就會一定有回報吧,他瘦骨嶙峋的身體配着十一點的夜,照應那片沒有星星的天空。終於他百無聊賴了起來,他在寒冷中顫抖,想起夏天時間裏的潮溼悶熱佈滿蛇膽金銀花的空氣,然後他在找到了一個夜色很靜的陰影下抱頭痛哭。

值得說起的是,在他沒有懂得花露水騎士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他就真正做到了一個他所認爲天之驕子所該具備的品格。在習慣以往垃圾狗屎的日子裏,猛然被一個更加垃圾狗屎的體制所認可的時候,他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可悲的常勝將軍。他輾轉反側的思考着將垃圾怎麼樣變成真正的垃圾,將狗屎怎麼樣變成真正的狗屎。他像一個聖人一般,在一個雨天裏又被自己感動的嚎啕大哭起來,他真是偉大極了。

他還結交了一個蒼蠅一樣的導師,把他的話當做人生觀的哲理;他還煞有介事的尊重了一個自認爲比婊子高尚的珊珊姐姐,把那些做愛和淫樂說的無比的崢嶸艱難,樂此不衰;他,程銀杏感到快樂極了,他不懂得什麼是欺騙,但終於也理解什麼是自身的卑賤。後來他還把這一切都稱作爲一名優秀的騎士,所要承受的生命不可或缺之輕。

他記得自己捱了一記拳頭,靈魂裏所載滿着的委屈不堪。他在被推翻了以往所有的驕傲和自豪後,感到來自心靈裏的殘缺和頹靡,他找不到方向,沒有座標,只是蹲在一個沒有他人的荊棘草林裏又一次放聲大哭,然後在一片草很光鮮的地方坐下來。他很想抽一支菸,扒開心靈裏的懦弱將它血淋淋的扼死在自己的手掌裏面……而他並沒有這樣去做,擦掉眼淚後,凝望着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個很不合風月的東西——一個杜蕾斯的包裝袋。他就又思考了生命到底是什麼,這一問題來。

後來花露水騎士說:事實上什麼也不會畏懼的,那些看不見燈光的夜裏,那些不可以見人的昨天,那些沒有人會看好的生命,那些刻在高牆裏的斑點,以及那些沒有太陽不可以和解的明日,這些都不必在意的。

平庸者忙着生存,高尚者忙着生活,無關誰的痛癢,這個世界太忙碌了,比起明天無人會過問今天,比起燈光無人會過問影子,比起世界無人會過問你我。

每一個故事的背後,大多數不過是渴求活的通透罷了。

直到終於有一天他能笑着將這些寫下來。

請問:花露水騎士你懼怕什麼呢?

我想我大抵是什麼都不怕的。

真的就這麼自信嗎?無所顧忌?

等等應該有一個吧,就是後悔!

能說具體點嗎?

就是在那個年紀裏,別人給了你一拳,你不但沒有去償還,而是因爲某些後來看似根本就不成立的藉口,而選擇低聲下氣的去講求和解。

那你再次選擇會是怎麼樣呢?

應該是拿起板磚像更久以前的年紀裏一樣和他幹吧。

那更久以前的那個年紀是什麼年紀呢?

我想應該是:

那是個打出租車,路過城市晚高峯都會多加20塊錢,同司機談夢想的虛僞操蛋年紀啊!

哦好的,瞭解瞭解,這真的很程銀杏。

當然啦,這就是程銀杏。

夜又深了需要說聲晚安嗎?

不需要我纔剛剛開始。

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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