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八的田野

【文*城南銀杏】

你得丟開以往的事,才能不斷繼續前行。沒關係的,我本來就討厭這裏,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不談理想了吧!
一瓶金馬鎮

1、

當王二八坐在他哥哥的超級阿仕頓馬丁鄉村跑車上,駛過金馬鎮的康莊大道,開進金燦燦的天空和綠油油的田野時,他會豪邁的說:

我是站在這座城鎮頂峯的男人。

而每當聽到這句話時,程銀杏總是一隻手掏着耳朵另一隻手扣着鼻孔問他:

是不是隻有成爲像他一樣,做一個王的男人,纔有資格說出這種話。

對於此類嘲諷,王二八總是滿不在乎的冷笑一聲,大喝到:

即便生活磨滅了一切,每個人也要有他自己的夢和田野,你們這些芸芸衆生裏的凡夫俗子懂得什麼。

聽到這裏的時候,程銀杏程大屁和張小靜是不會說話的,只有李四蛋在此刻會波瀾不驚的遞過來一句:

都是小人物說什麼大話,活着還不夠累啊。

王二八不再回答,只是吹着口哨,乘上那輛超級阿仕頓馬丁,望着藍藍的天空上幾朵像鬍子的雲彩,拉緊扶手扶正草帽瞥一眼後視鏡的自己。

消瘦的臉頰中顴骨高高挺起,小眼聚光的瞳孔裏滿是貴族的風貌,天藍色的九分牛仔褲配着月白色的夾克像一個真正的鄉村紳士,伴着四驅頂配的引擎轟鳴,如風一般的走了。

一直以來他留下的只是一個背影。

程銀杏撓着頭強烈的讚歎:嘖嘖,果真只有像王一樣的男人,纔有這般氣質。

程大屁仰天擡頭衝着汽油味的尾氣狂吠,搖着足有三米的大尾巴,興奮的如同一個真正的傻逼玩意。

張小靜用白皙的手指捏着精巧的鼻子,緊皺着眉毛,晃晃頭大喊道:

王二八!晚上金馬廣場“玉鳳烤魚”喝酒,記得來啊……

李四蛋擼了擼袖子張口就罵:

他媽的個X,從小就數他會裝逼,打個撲克他問我們知道不知道老K是路易十幾;幹個麻將他偏要說幺雞是他媽的什麼金絲鳥,還討論什麼品種問題;現在開個旋耕機去幫農民伯伯運個水稻,還他媽說的文質彬彬地……

程銀杏偷偷一樂挑事的說:

不行今晚咱幾個給他喝趴了?

李四蛋點起一支菸說:

喝就喝,哪個怕哪個,到時候誰先喝趴了,誰是你家程大屁的弟弟……

聽到這些張小靜很文靜的笑了笑,雖然她也有很多觀點,但從小到大,她總是不愛說話的。

她望着白藍色相間的天空,聞着這金馬鎮特有的下午三點鐘的風。這裏又入秋了,遠處的老白楊樹沙沙的走着,在明晃晃的陽光下爲稻田打磨出了一小片影子;離影子不遠處是一條永遠不知疲倦的小河,小河的這邊是王二八所去的田野,小河的那邊是她們回不去的昨天。

想到這裏她有些感傷了。

柏油路的盡頭田野裏散發着芬芳的豐收氣息;路邊樹蔭下有成羣結隊抱着手機玩遊戲的孩子;電線杆上時不時有蹲下休息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矮小麻雀;在她手邊的是永遠喘着粗氣彷彿下一刻就要因爲肥胖而猝死的程大屁……

她不打算再獨自去想這些了,她摸了摸程大屁的頭,小聲嘀咕着:

哈哈,這些你是不會懂得的。

2、

程大屁作爲一隻成功的狗,是一個只會吃東西的真正地傻逼玩意,當然是不懂得的。更何況他還是後來加入的,在此之前它永遠也不會明瞭這幾個同它親如兄弟的神奇動物,是如何成立鐵褲衩三角幫的死亡關係。

記得那是小學四年級學期剛剛開學的時候,校長動員全校同學動手除掉校園雜草後,看着乾淨的場地,審視着自己的領導才能,自信心一時膨脹,就召開了一個集體互動大會,大會的後半階段是讓每位同學談自己長大後的夢想。

由各個班的班幹帶頭談起,一時間校園裏各位少先隊員們談的是虎虎生威,校長和各位坐在領導臺上的老師們春風得意,大有一種桃李滿天下的英雄氣概。

有一位長的虎頭虎腦的班長說:

我將來長大了,想當一名優秀的解放軍戰士,上陣殺敵,戍守邊疆,報效祖國。

校長和老師聽後連聲叫好,各位同學們熱烈鼓掌,班主任點評:

好樣的,不愧是我們班的班長,好男兒志在四方。

又有一位帶着眼鏡瘦弱的學習委員說:

我以後長大了,想做一名成功的科學家,發明先進的科學設備,貢獻祖國,提高國民生產水平,爲祖國富強做排頭兵。

校長和老師聽後又連聲叫好,各位同學們熱烈鼓掌,數學老師點評:

好樣的,不愧是學習委員,學好邏輯思維爲科學添磚加瓦。

在歷經了一個又一個優秀的學生夢想後,校長和老師早就樂的紅光滿面。

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下一秒將迎來一個開天闢地的偉大時刻。

一個敏捷的身影忽然從板凳上蹭的一聲站了起來,只見他赤面黑髮,身材高挑,消瘦的臉頰中顴骨高高挺起,意氣風發的甩了一下飄逸的頭髮,大喊一聲:

老師!我的夢想是當一名拖拉機生產商,再當一名飛機製造商,最後想當一名航天熱氣球供應商。

一時間學校會堂裏一片寂靜,老師們面面相覷,只有充滿智慧的校長開口答道:

孩子,你當拖拉機生產商我可以理解,實幹興邦麼。但是你要當飛機製造商和航天熱氣球供應商我就不是很能理解了,步子邁太大容易扯到蛋啊……哦!不對!不對!孩子失言了,失言了,夢想是可以有的,但要合乎實際啊……

校長講話完畢後,善於察言觀色的六年級班主任連忙說:

王二八同學請你坐下來。

就在這時那個消瘦的身影漲紅了臉又大聲說道:

生產拖拉機不是爲了什麼實幹興邦,而是爲了給我們家那一塊拉牛糞,然後把牛糞放在我家田裏,這樣我們家就可以很快富裕起來……

這時會堂裏的學生終於消遣似的大聲討論了起來,一個同學大聲喊:

我們家那塊牛糞多。

另一個同學也大聲嚷了起來:

哈哈哈,是啊!你家那塊不僅牛糞多,牛逼還多呢!

全場學生其樂融融,如大自然的春潮一浪高過一浪。

六年級班主任扶了扶她的眼鏡大聲嚴厲的說:

王二八同學請你快點坐下來…

那個富有堅持精神的消瘦身影,依舊不屈不撓地喋喋不休道:

等我家有錢了,第二個和第三個夢想就能實現了,因爲我想飛……

全校同學這時終於把持不住,大聲參與:

我也想飛!我也想飛!

就連那個虎頭虎腦的剛剛還要報效祖國的班長此刻也亂了陣腳,手舞足蹈的忙着要去飛翔。

校長此刻面色凝重的看着六年級的班主任,一言不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終於班主任使出了必殺技:

王二八你給我滾出去!

消瘦的身影滿不在乎的走出座位,走到門口時,在全校師生的餘光下撲打着雙臂,飛出了會堂。

高臺之下的四年級區域,兩個一表人才的學生笑着說:

哈哈,這個王二八真是牛逼,早前我就聽人家說,他不上課爬到屋頂上曬太陽……

其中一個瘦一點的說:

李四蛋,你不也牛逼嗎?你敢在牛糞裏放插炮,就去年的冬天,你忘了,當時還炸了校長家院牆頭一牆頭的屎……哈哈。

那個被稱爲李四蛋的胖一點的說:

還他媽說我,你不牛逼啊!剛剛拔草的時候還爬上女廁所的院牆,偷看人家上廁所……我看你長大的夢想就是在自己家開個女廁所……哈哈,嘿,你他媽的還動手了,你再給我動下試試。

稍瘦點的學生指手畫腳的說:

動你怎麼了,動你怎麼了?

全場沸騰,一片熱血汪洋,歡聲雷動的笑語,這才應該是大會的樣子。

但校長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怒目全場。老師們大吼:

肅靜!肅靜!

在場學生當然是無動於衷的。

就在這時聰明禿頂的校長,終於使出了他的終極大招“殺雞給猴看的定軍記。”

他突然站了起來,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下方的學生大吼道:

第四排的那個稍瘦的同學就你,來,就你,對,別看了,就你,來你說說吧!就你笑的最歡,還手舞足蹈的,來,說說你的夢想。

如願以償,計謀開始生效了,校長得意的笑了笑,全場開始安靜。

就在這時只見那稍瘦的身影,頓了頓嗓子,胸有成竹,正想開口。說時遲,那時快,他旁邊的那個稍胖的身影,搶先開口:

報告校長,程銀杏說長大了的夢想是想當您的爸爸……

話音落下很久,全場肅靜,鴉雀無聲的同時,沒有一個人不毛孔倒立,如坐鍼氈的。

老師們也目頓口呆,校長臉龐的笑容漸漸凝固,時間在那一刻仿若靜止。只能聽得見外面遠處山坡吹來的呼呼風聲同王二八的口哨聲,沉寂、無邊的沉寂。

沒錯,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全場只有那個偏瘦的叫程銀杏的學生和校長一同站立,所有目光全部投射過來。

程銀杏鎮定自若,校長怒髮衝冠。

誰說的,給我站起來!還有王法嗎?臺上的老師搶先發作,大聲咆哮着。

這時那個偏胖的身影緩緩站立,慢吞吞的補充說道:

校長,程銀杏確實是這樣說的,他說,他要是當了您的爸爸,就可以不用交作業了,他討厭寫作業……

校長此刻眼神通透反光,可愛的像一隻巨大的米老鼠。他偏過頭問教導主任,這是幾年級的學生,叫什麼名字時。

四年級的班主任就像一隻等不及的獵犬一樣,衝將下來,正要發作,校長突然畫風轉變,笑着問起來:

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偏胖的答道:

校長您好,我叫李思誕……

與此同時偏瘦的也不甘示弱大吼:

報告校長他叫李四蛋,木子李,一二三四的四,狗蛋的蛋……

全場再次爆炸,失控。

後果可想而知,就這樣程銀杏和李四蛋被踢出了會堂。

校長滿眼金光,身體僵硬,宛如一尊不怒自威的大佛,望着四年級的班主任。

而班主任此刻瑟瑟發抖,顯然是慌的一批。

他的個頭不高挺着大肚子嚴肅的表態說:

安靜!安靜!各位同學,像這種害羣之馬,將來長大了,如若不改,只能是社會的人渣!底層的敗類,各位同學,可千萬要引以爲戒。來下面我們有請四年級第一名張小靜同學談談她的夢想,大家掌聲歡迎。

說罷,他用餘光掃視了一下校長,擦了擦頭上的汗水趕忙坐下。

就在這時,那個叫張小靜的小巧女生,緊緊握着被汗水浸溼的雙手小聲的說:

報告老師,我不想說謊,我的夢想也是長大了可以不用寫作業,交作業……

聲音落下,寂靜的空氣大約靜止五秒鐘後,再次跳躍、沸騰、膨脹、爆炸。

世界末日,學校崩塌,會堂潰敗,教育的生死存亡關頭來了。

暴風雨降臨。

就這樣張小靜以她第一名的學習成績,加入程銀杏李四蛋和王二八的陣營。

鐵褲衩三角幫陣營至此,獨立宣言。

程銀杏、李四蛋和王二八各爲鐵三角褲衩的一角。

他們都說:

在鐵褲衩三角幫中,張小靜就是三角褲衩裏的核心地帶。

張小靜搖着頭說:

不行,不行,我感覺這樣的想法噁心極了,我幫你們做作業,下次別說了……成嗎。

王二八說:六年級的成嗎?

張小靜說:成。

李四蛋說:語文作文成嗎。

張小靜說:成。

程銀杏搓搓手:我還沒想好,以後再說成嗎?

張小靜說:成。

王二八李四蛋和程銀杏一起說:

那成!幫主請受在下一拜……

張小靜大驚:

嗯,什麼幫,幫主?

王二八看着李四蛋,李四蛋看着程銀杏,程銀杏又看着張小靜義憤填膺的說:

忠肝義膽豪情俠義,千古第一大幫——無敵神風霹靂之好兄弟講義氣,死亡鐵褲衩三角幫。

張小靜聽了後久久不能釋懷的說:

你們真是流氓。

……………

彼時彼刻,東邊白楊樹林被西邊山坡的風吹的沙沙作響,雲彩睡着了,太陽要回家了,世界有些不明亮了。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與他們而言,會堂外的世界至此將永遠大於會堂裏面的世界。

一切更加精彩。

3、

後來的後來,學校的會終於開完了,作爲九年義務教育的祖國優秀花朵,王二八和程銀杏等人,除了得到應有的光榮體罰後,並不會面臨被開除的處境。

學校的校長本不肯就此打住,想借着:

“問題學生思想素質教育,應該學校同家長共同努力糾正;”這一目標來請出他們的家長談話。

好重振一校之長的雄風,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爲此差點瀕臨死亡。

他首先想到的是找來王二八的父親,來同他談:“王二八同學思想價值觀不正確的問題。”

而王二八的父親只是一個愛挑大糞的農民,他不懂得思想價值觀的問題,但他卻認定能夠幫忙挑大糞的孩子,一定就是好孩子,所以他一直對自己家的王二八很是肯定。

起初源於農民的質樸和謙虛,唯唯諾諾的對校長所說的話點頭稱讚,但後來就越聽越煩,還是源於農民的質樸和謙虛。

他開始誇讚校長知書達理,不應該和他們這些鄉下人咬文嚼字,如果辦公室裏說不明白,請校長中午到他家裏喝一杯酒,什麼都好說,因爲酒是話媒人,鄉下人都知道。

但校長作爲一個表面擁有絕對正義感的有骨氣的知識分子,是否決這種酒肉關係的。

並且表現的相當嗤之以鼻,因此說話就不再客套,而是直接了當的指出:

希望王二八的父親好好管教王二八,嚴格禁止他去挑大糞。還指責王二八拖拉機和飛機等夢想的不切實際,是空想家的思想,錯誤根源在於家庭教育裏的假大空模式……

更要命的是說這些話的同時,校長感覺到自己激昂極了。不由的聲情並茂,指手畫腳,故此不知不覺中就換了鄉下人的大忌。

王二八的父親本是和顏悅色的點頭一個勁的說:

對!對!你講的對!

因爲他既不懂得空想家的思想,也不懂得什麼家庭教育裏的假大空。

但他卻懂得:大糞是個好東西,能種田施肥,可以長出好的莊稼,有了好的莊稼就有了錢,有了錢就有了拖拉機,有了拖拉機就更加有錢,有了很多的錢後或許真的就可以買飛機。

要是真能飛上天空,在藍天裏翱翔,那是一個農民多麼浪漫的追求啊!所以他完全理解甚至贊同兒子王二八的崇高夢想。

漸漸地他感到厭煩,與此同時,他又想起了兒子王二八回家同他說:校長說他步子邁太大容易扯蛋…這件事來。

要知道,在鄉下人的觀念裏,扯蛋可是關係子孫後代的大事。

同時又想到這個校長好不識時務,請他去家裏喝杯酒都不同意,分明是清高看不起他們鄉下人。更爲之氣憤的是,這個假惺惺的校長還有咒他們家斷子絕孫的意思。

王二八的父親看着吐沫橫飛的校長,越看越氣,再加上來了半天也不給一杯水喝,就氣上加氣,於是出於鄉下的人樸實他就說了一句:

你他媽的吃屎去吧,別再像個娘們一樣哼哼唧唧的了,你這個祖宗十八代都是扯蛋貨的玩意兒。

校長正口若懸河,心裏大呼過癮時,猛然聽到這樣一句話,先是一驚;接着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原來都是對牛彈琴。

再後來作爲知識分子最後的尊嚴他爆發了,張口一句:

山野村夫,不足爲謀,蠻夷之人,不可教也。

王二八的父親雖然不懂話的含義,但是他看得出敵意。他行走江湖幾十載,一直牢記老一輩人傳下來的規矩和道理:

狹路相逢勇者勝,該出手時就出手。

所以就風馳電掣的衝上去,一拳定到了校長的鼻孔上面。

而且,動作相當之快,姿勢完全之帥,這些是超乎自己想象的。

校長就這樣伴隨着一聲慘烈的嚎叫,應聲倒下。當老師一同趕來,扶起他的時候,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鮮血,再看着全身橫肉的王二八父親,搖搖手說:

罷了,罷了,讓他回家去吧!

王二八父親,此刻並不覺得短理,他感到自己英雄極了,指了指校長半天后憋出了一句話:

飯可以不吃,酒可以不喝,但是大糞一定得挑,蛋也絕不可以亂扯……

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回到家就四處張揚,大聲罵道:

什麼狗屁知識分子,連酒都不喝,飯也不肯吃,大糞也不讓挑,算個球的校長……

至此校長重振雄風一事作罷,告一段落。

王二八驕傲的述說這些,程銀杏,李四蛋,張小靜大呼:牛逼!牛逼!真他媽的牛逼!

(當然張小靜是小呼的)

李四蛋信誓旦旦的說:

王二八真要好好感謝你,要是校長找了我爸,我爸肯定要削了我不可,說吧,我該怎麼感謝你!

程銀杏說:

這樣吧!爲了報答王二八老爸的救命之恩,你帶我們再去偷看你表姐洗澡怎麼樣?

李四蛋說:

你他丫的,你,不行又不是你救了我。

張小靜也說:

程銀杏你真不要臉,洗澡有什麼好看的。

王二八沉默的拍了拍屁股,正人君子一般的笑了一下:

呵,咱們分什麼你我,我們鐵褲衩三角幫的宗旨是什麼?是好兄弟講義氣,這點小事算他媽的什麼啊?見外了啊,見外了啊!走,今晚看你表姐洗澡去。

程銀杏嘿嘿一笑:

我說麼,好兄弟就得講義氣,你的表姐就是我們的表姐。

李四蛋沒有辦法,自己裝完的逼自己扛,說道:

好吧!這是最後一次了,表姐家的牆頭都快讓我們幾個踩壞了,要懂得細水長流,知道麼,兄弟。

程銀杏和王二八連忙點頭稱道。

張小靜說了一句:

你們真是流氓。

他們回了她一句:

不,幫主,是你教導有方!

當天晚上,月黑風高,北風呼呼的吹,伸手不見五指,一看就不是一個平庸的夜色。

張小靜幫主依舊路口放風,王二八有功勞第一個爬上去觀看,程銀杏緊跟其後,李四蛋則因爲太胖,身手不好,連續爬牆失敗,惱羞成怒後小聲嘀咕:

媽的,是真的不要臉,那是我的表姐……快快快,起來,起來,好看不,快帶我看,不然太不仗義啦。

一場戰爭就這樣打響、結束。王二八等三人赤眼紅面,默默地退下陣地,列隊去找張小靜幫主集合。

張小靜幫主問:還算好看不?

王李程三兄弟大呼:

好看,好看,是真他媽的好看!

而他們此刻卻還不知道,伴隨着這場戰爭的結束:王二八推遲了兩年仍然沒有從小學六年級順利畢業,則是陪程李張三人一同掃了三年的學校垃圾。

…………

若干年後,程銀杏喝醉酒後指着王二八說:

媽的,殺人不可怕,殺人誅心纔是真他媽的可怕,這個我們早就在小學四年級時就領悟了……

於是王李程三兄弟,又每人喝掉一瓶啤酒,大呼:

可怕!可怕!是真他媽的可怕!

張小靜在旁邊坐着,臉頰微紅望着路邊匆忙的車輛,慌張閃爍的霓虹燈,摸着程大屁的頭,發呆說:

你們就愛說髒話,真是流氓。

程大屁看着桌子上的骨頭,默不作聲,像一個真正長大的孩子一樣,吐着哈喇子。

是的,這個時候的程大屁顯然是已經加入了鐵褲衩三角幫。

4、

金馬鎮裏的大多數日子是極其漫長的,未開化的風,吹着新紀元兩千零幾年的田野,漫卷着蒼白的蟋蟀、無所事事的螞蟻和不知死活的鐵褲衩三角幫。

那時候的校園裏上課時間是很短的,早上七點半上學,中午十一點就放學,下午兩點半上學,晚上五點又放學。

對於每天早晚沐浴在學校大喇叭歌聲裏的王二八、程銀杏、李四蛋和張小靜來說,顯然是幸福的。

每天王二八總是第一個來到校園門口,像一頭莊嚴的石獅子一樣蹲坐在石墩上,他用異常傲慢的眼光看着人來人往的路口,等待着程銀杏的小人書、李四蛋的小餅乾以及張小靜的作業本。

鐵褲衩三角幫成員聚集完畢時,剛好是學校大喇叭裏,放第一首歌的時間,那是一首嘹亮激情的《走進新時代》,這首歌響起的同時,王二八他們也開始了一天偉大而無私的學習時光——撿垃圾。

很顯然這是在大鬧會堂後,他們得到的應有獎勵。

王二八作爲幫會的政治首領,他有足夠的權利安排一三五程銀杏撿藍色和綠色的垃圾袋,二四六安排李四蛋撿黃色和紅色的垃圾袋,而他負責垃圾的分類與處理,張小靜作爲幫會的幫主擁有絕對的監督特權,不需要親自上陣,只負責後勤問題。

程銀杏作爲優秀的狗頭軍師提議倡導:可以將有用的垃圾合理利用,例如金屬製品可以拿來去廢品站裏換錢,然後作爲幫會的活動經費。

其他幫會成員一拍即合,表示完全贊同。

李四蛋作爲絕對服從上級領導的得力干將,揣着胖胖的小手,不亦樂乎的撿着各種垃圾,這一切使他很是着迷。他感到自己的幫會優秀極了,在統籌兼顧看問題的同時又會抓矛盾和重點。

張小靜幫主對一切除了偷看別人洗澡的有損道德,不恥事件外,其餘大多數問題是一律表示贊同的,況且她並不需要自己動手,這使她感到作爲幫主擁有絕對特權的愜意。

每當學校的歌聲結束,風兒吹過教室的玻璃,傳來朗朗困頓並不快樂的讀書聲時,鐵褲衩三角幫的全體成員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與時俱進的幸福感。他們像是自由的勇士,在不羈的金馬鎮裏,馳騁遨遊着。

在那些傍晚黃昏將要浸染西邊山崗的時刻,緋紅的天際線拉的很低,同校園裏那三排高低不平的房屋融爲一體,紅色磚塊的牆面,灰黑色瓦片的屋脊。

校園大喇叭裏的歌聲又響起了,那還是一首嘹亮激情的《走進新時代》,學生們像南遷的候鳥飛一般的涌出校園歸家去了,校長也推着他的那輛二八自行車,打校門走過,他幸災樂禍的看着王二八滿不在乎的撿着垃圾,哼唱着:

我們講着春天的故事,改革開放富起來……

校園不久以後就靜了下來,只有那首《走進新時代》還在寂寞的重複唱着。

天際線更低了,西邊的山崗更紅了,風兒不吹了,一切都很平庸。

王二八提着滿滿一袋的戰利品,同四個冰棍,找到了早就在西邊院牆頭上等着他的程銀杏、李四蛋和張小靜。

他們的大多數生活是喧鬧不堪的,偶爾靜下來的時候真是難忘。

程銀杏啃着劣質的甜橙味冰棍,看着牆頭下面盛開的牽牛花和天狼草,突然就開口說:

王二八,我們都五年級了,你還是六年級,真要等我們一起畢業啊?

王二八同樣啃着冰棍,望着不遠處白楊樹上的鳥窩說:

無他媽的所謂啊!老子長大的夢想反正又不在這裏。

李四蛋啃完最後一口冰棍,望着離他們不遠處的大喇叭說:

那在哪裏啊?反正我的夢想是有錢了,把學校的喇叭買下來,放一點“月亮之上”、“死了都要愛”的流行歌,他媽的,天天聽這個改革開放,難受死了。

張小靜望着手裏被夕陽渡上金邊正在融化的冰棍,也淡淡的說了一句:

是啊!難聽死了!

王二八沉默了不再說話,張小靜同李四蛋討論着歌曲,程銀杏自言自語道:

終有一天我們都會離開的!

一切美好的都像是一幅畫。

暖暖的色調中,他們沒有人去相信那個令人興奮的,卻又年復一年的明日。他們張開雙臂奮力奔跑,相信自己總能比明天跑的更快更遠,直至回到那些從沒有被推開過的往昔和昨天。

5、

初秋,天氣依舊燥熱,王二八的小姨來了。

金馬鎮沒有任何變化,但鐵褲衩三角幫內部炸開了鍋。

李四蛋首先得知的消息,他興奮極了,繞過了張小靜直接跑到程銀杏的面前,拉低聲音,像一隻放屁的蒼蠅說道:

銀杏,這下好了,咱們終於不用再偷看我表姐洗澡了!

程銀杏一把推開他厭惡的說:

那他媽真去看校長的老婆啊,他比你媽年紀還大,看那有什麼意思啊,這事說說就行了,要去你自己去好了,反正我不去看……

李四蛋奸詐的笑着問:真不去啊,你可別後悔!

程銀杏悶着頭不作答,撿垃圾去了。

李四蛋又興沖沖的跑過去一把摟住程銀杏的肩膀低聲說:

誰說看校長老婆啊,我們看校長老婆,校長看誰啊!

程銀杏早就知道猥瑣至極的李四蛋另有打算,他總是愛賣關子,所以他還是悶着頭,不作答。

李四蛋看了看周圍的沒有人又壓低了聲音說:

你聽着,我媽說王二八的小姨回來了,就是那個長得像梅豔芳的小姨,而且還要在王二八家住上一段時間……

程銀杏如驚弓之鳥一般,看着李四蛋面色凝重的問:

你要是騙我,你是狗?

李四蛋雙眼放光說:

我要騙你,除了我媽,我和我爸都是狗。

程銀杏又想了想嘆口氣說:

你以爲王二八和你一樣“賣姐求榮”啊,他怎麼可能自願讓我們看他小姨洗澡,我估計他自己都捨不得看。

李四蛋舔了舔舌頭,看着不遠處的張小靜,壞壞的一笑,對程銀杏說:

只要你參與,一切都好辦。

當晚他們各自回到家中,都顯得惶惶不安。

因爲興奮的緣故李四蛋只吃了半碗飯,他胖胖的媽媽擔心的看着他說:思誕,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你可別嚇媽媽……

李四蛋的計劃是這樣的:

他首先要同程銀杏說服張小靜,星期天一起去王二八家裏,幫他家收稻子,然後在他家吃晚飯,吃過晚飯,想辦法同王二八打麻將,儘量拖延時間,然後摸清王二八家洗澡地方的戰略位置,滲入敵方後部,伺機而動,簡單粗暴。

張小靜只知道單純的收稻子,作爲好心的幫主,當然願意去幫忙。

爲此王二八感動的說:

真是好兄弟講義氣!

一切順理成章的發展着,他們從早晨一直忙到天黑。

太陽下山有一會了。

十月份的天空在黑夜追趕不到的地方依然還有暗紅的光亮,月亮早就爬了上來,星星開始逐漸變亮。田野裏四面襲來濃郁的稻香,聞起來醉人心神,田埂上夜來香也馥郁娉婷的厲害;叫不出名字的蟲兒,追隨着一片忽明忽暗的螢火蟲奏起了田園交響曲。

王二八望着收穫的田野,笑的像一個真實的孩子,不遠處的稻草堆裏,李四蛋累的睡着了。

程銀杏望着張小靜,張小靜說:

銀杏等你長大了,你想幹什麼啊?

程銀杏看着露水打溼了頭髮的張小靜滿眼期待的光芒,開口說:

我能有什麼想法啊,我一直是一個別人家口中最壞的孩子……

張小靜不再看他,仰頭看着天空裏黑暗下的墨藍色說:

不想說,就算嘍!

程銀杏一下子翻坐了起來,吵醒了李四蛋,看着他流在稻草上的口水說:

有一個吧!就是等以後,我要一隻手掏耳朵,另一隻手摳鼻子…

張小靜用鄙夷的眼光看了看他說:

真噁心,天天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啊!

李四蛋也坐了起來,打了個瞌睡伸了懶腰,看着程銀杏黝黑的臉龐詭異的笑了起來,程銀杏心領神會的看了看不遠處的王二八。

張小靜還依舊躺着,看着遠方田埂上忙碌的人影,偷偷的摸了摸溼潤的眼角,他悄悄的想到:

這裏一切都是那麼美好,若干年的以後,一定會想念這些吧!

回到了王二八家中,一切如期的準備着,吃飯、看完《虹貓藍兔七俠傳》、打麻將,最後的一步終於來了。

程銀杏和李四蛋同時表明肚子痛,要去上廁所。

因爲是個人私事,王二八無力否決。

正當一切都近在咫尺的時候,程銀杏和李四蛋趴在牆頭上往下剛看了一眼。

下一秒鐘,程銀杏一腳把李四蛋踢下了低矮的院牆,被踢下院牆的李四蛋還沒有來得及嚎叫,就一溜煙的跑了。

事後才發現,王二八家裏,那天來的根本不是什麼小姨,而是他的大姨。

金馬鎮的人都知道:王二八的三姨長的像張曼玉,小姨長的像梅豔芳,二姨長的像趙雅芝,偏偏大姨長的像他媽的賣瓜的王婆。

但這些在金馬鎮善良的鄉親們眼中是可以理解的:

因爲王二八的大姨作爲他爺爺和奶奶第一個孩子,畢竟沒有經驗所以就長成這樣,一回生二回熟麼,這是鄉下人樸實的想法。

但程銀杏不能理解,他更不想理解。

李四蛋,被踢下院牆後,翻起來就跑。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肚子也好了,他沒有再繼續打麻將,一路大步向他家跑去。

程銀杏惱羞成怒,奪門而出,窮追不捨。

王二八看着張小靜翻了翻白眼說:

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像我一樣成熟點,拉個粑粑也能打起來……

李四蛋甩着一百多斤的五花肉邊跑邊喊:

王二八救救我啊!銀杏別追了,我是狗,我是狗,我爸也是狗,成了吧,別打我,準是我媽聽錯了……這種事我怎麼敢騙你。

程銀杏什麼話也不說,就是順着那條石子路,一個勁的甩開腿跑着,他望着金馬鎮那些依稀的燈光心裏想:

將來長大了,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養一隻比這個李四蛋還要肥的狗,他媽的,一定要讓他看看什麼纔是狗的真正德行。

…………

這大慨就是程大屁,加入鐵褲衩三角幫的最早因緣吧!

6、

程銀杏在六年級那年看到了一本書,書上寫的那句話或許真的改變了王二八一輩子的命運。

書上是這樣寫的:

你得丟開以往的事,才能不斷繼續前進。

當時程銀杏看到這句話的第一印象就是:

是時候想辦法讓他的好兄弟王二八畢業了。

早在他們三年級的時候,王二八因爲每天不上課,爬到屋頂曬太陽,而遲遲沒有順利畢業。

他們四年級的時候,王二八因爲會堂裏大談牛糞與夢想,帶頭大鬧會堂,而因此沒有資格參加畢業考試。

他們五年級的時候,王二八因爲去年父親和校長的重要會談失敗,而受到牽連,再次遭到六年級老師的合力封殺。

他們六年級的時候,王二八終於和程銀杏、李四蛋、張小靜一起踏入了同等戰壕,王二八感到光榮極了,他對那間教室熟悉的就像自己家茅坑一樣,每當想到這時,成就感就油然而生。

不久前據可靠消息,校長再次表態:

鑑於王二八等人近兩年來爲校園衛生環境做出優異的奉獻,學校,不得不考慮,讓其再留一個學年,好爲學校樹立教學榜樣和先鋒精神。

聽到這個可靠的消息時,王二八顯然是慌得一批的,同樣李四蛋他們也是慌得一批。

王二八慌的是:萬一李四蛋等人都走了,就剩下他一個怎麼辦。

李四蛋他們慌的是:萬一學校像留王二八那樣,留他們幾年怎麼辦。

於是在一個小雨悽悽的夜晚,不得不召開了有關於“鐵褲衩三角幫生死存亡”的重要會議,大會一致指出:

要工農武裝割據,不能任人宰割,得過且過,要去戰鬥,要去革命!

王二八作爲優秀的政治首領,在當天夜裏,即刻率領衆戰士夜襲校長家豬圈後,又砸掉了他家前門的兩塊玻璃;在第二天的傍晚將他的二八自行車前輪後輪一起捅破;再在第三天的中午把校長家的侄兒和兒子,誘騙到小巷道里連續暴打十分鐘。

至此翻身農奴把歌唱。

當時的場面極其殘暴,天空下着陰沉沉的大雨。

校長兒子得知自己上了賊船後,大聲宣佈:

我看你們誰敢動我一下,我爸是校長,你們要是動了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王二八一馬當先,一個神龍擺尾拳和一招三十二路譚腿,就直接幹到了他瘦弱的身體上面。

校長之子顯然力不能及,在還了一腳後,應聲倒下。

校長侄兒拖着他一米七八的高個子,大喊:

放開弟弟,衝我來……

話又沒說完,李四蛋圓滾滾的身體身輕如燕,像功夫熊貓裏的神龍大俠一般,一個後撤步掃堂腿,對方全軍團滅。

幫主張小靜看到對方大勢已去,拉開王二八等人,企圖談判。

校長之子,抓起一把石子,直接拋向張小靜幫主,來了一招唐門獨家暗器“暴雨天羅”。

就此張小靜幫主負傷掛彩,使出她的終極必殺“河東獅吼”後,梨花帶雨的大哭了起來。

程銀杏看着幫主負傷、兄弟流血,終於爆發了。

他一個猛虎下山撲倒了校長之子,舉起千斤重量的旺仔小拳頭,對準其面門,猛砸開來。

氣勢之猛如上九天攬月,力量之大如下五洋捉鱉。

校長侄兒見大勢已去,大喊:我們談判,我們談判。

王二八,看着這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廢物,大喝:

我談你老媽!

李四蛋見勢頭必勝也大喊:

我談你老爸。

扯着巴掌招呼了過去。

戰爭結束後,滿巷飛沙走石,不見天日,橫屍兩具,流血三米。

王二八抹了一把流血的鼻子,吐了一口唾沫,窮兇極惡的說:

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們也照殺,草你媽,明人不說暗話,你家的豬圈是我們用插炮炸的,玻璃也是我們砸的,你老媽的“降落傘”也是我們用竹竿掛到紅旗杆上的……

李四蛋見情況不妙,本着一向視如己出的江湖規矩即——“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義,趕忙拉走王二八,回頭大聲喊道:

還不快滾!

張小靜扶着滿身泥濘的程銀杏跟在他們後面。雨越下越大了,校長之子的哭聲伴着巷道里的狗叫聲,這一切都讓王二八他們感到成功極了。

於是他們就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渡江牌香菸”一人一根,皺巴巴的菸絲伴着潮溼的空氣飄向身後,他們脫去上衣搭在肩上緩緩走出巷道,四個雄壯的身影拉的修長。

當然,這是他們當時所能想得到的,最牛逼的解決方式。

一件事的頂峯過後往往伴隨着無限的低谷,東窗事發後。

校長吸取上次經驗教訓,沒有再找王二八的父親。

而是找到了程銀杏的母親和李四蛋的父親,告了一下午的狀。就像王二八父親所說的那樣,踏踏實實的一個老孃們模樣。

會談結束後可想而知,李四蛋被其父親吊起來暴打三頓,程銀杏被她母親連打兩天,而王二八和張小靜則相安無事。

王二八的父親認爲:兒子長大了,像他父親一樣打贏了這似曾相識的一仗。

特地給兒子切了半斤豬頭肉,聊以慰問。

張小靜則因爲程銀杏在行兇後,面目猙獰的對校長之子放話說:

如果他敢把她供出來,他日見面一次,必將暴打兩頓。

時間漫長的走過。

一個星期以後鐵褲衩三角幫成員再次相會後,每個人的臉上都表現出了成熟的剛毅和穩重,他們終於長大了。

甚至,在看電視節目時,也不約而同的從“海綿寶寶”切換到了“還珠格格。”

後來又從“新少林寺”切換到了“一起來看流星雨”。

時間飛快,就這樣又來到了一個初夏的夜晚,以往金馬鎮夏天傍晚的火燒雲,總是會引起王二八他們無邊的孤寂和找不到東西。

但是這個初夏,卻是不同以往的。

王二八在經歷了十年的小學生涯後,終於畢業了,同樣程銀杏、李四蛋、張小靜也一起畢業了。

他們之中除了張小靜以外,其他人沒有任何一門功課是及格的。

顯然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至於畢業的原因當然離不開那場“陰雨天的事變”。

顯然,校長怕他的寶貝兒子再次慘遭黑手,更怕他老婆的“降落傘”再次被當成國旗,高高掛在紅旗杆上迎風飄揚。

想到這些,鐵褲衩三角幫的全體成員,集體榮譽感是膨脹的。

而王二八的父親對兒子十年終於磨成一劍的小學,卻是五味雜陳的。因爲衆所周知抗日戰爭也才僅僅打了八年。

他想到這些除了欣喜之餘更多的是後悔:他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揮出那一拳,兒子或許能少受上兩年罪。

因此他就特地批了一筆大錢,讓王二八和他的小夥伴們去吃一頓大餐,以此彌補自己心靈的些許愧疚。

就在這樣的緣由中,鐵褲衩三角幫衆人們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金馬鎮的那家後來叫做“玉鳳烤魚店”的排擋。

他們誰也未曾想到這一吃就是將近十四年的光景,那時候的這家店,店名還叫“玉鳳便飯”。

…………

那天晚上喝醉後的王二八指着李四蛋滿臉通紅的說:

四蛋就你最他媽的壞,你天天帶我們去偷看你表姐洗澡,還偷她的首飾給小靜,還偷她的錢來買遊戲卡,你說她怎麼就攤上了你這個表弟。

此時的李四蛋早就因酗酒過量,昏死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王二八接着又自言自語道:

你說你,偷都偷了,一塊和五塊的你不認識啊!還偏要去偷那個一塊的,做賊也難成大器,你什麼時候才能像我……

張小靜也喝了酒,他看着車來車往灰塵到處洋溢的金馬鎮,很乾淨的笑了笑。

程銀杏在此之前從沒喝過酒,他大聲問王二八說:

我們喝的什麼酒啊?

王二八扯緊了嗓門大聲說:

忠肝義膽,豪情仗義,好兄弟講義氣之酒。

程銀杏同樣扯緊了嗓門大聲說:

別他媽吹了,到底是什麼酒啊!我感覺這酒有點牛逼……

王二八同時打了個嗝放了一個屁後大聲的說:

紅星二鍋頭,敬不甘平凡的我們!

7、

金馬鎮的時間像是一棟光鮮的房子,在這棟房子最初建好的那個點上,沒有人會去想起它終有一天將日漸凋零。房屋的外面無人問津雜草叢生,房屋的裏面昏暗腐爛脫落變色。這棟房屋曾經的擁有者,在兩個並不平行的世界裏漂泊流蕩,房屋與他而言只是一個簡單的概念。那些缺水的管道,佈滿灰塵的牆體,大理石的地板,沒有扶手的樓梯以及渴死病患者,終歸在一個大風的夜裏連同這棟房屋被連根拔起。

至此房屋和他的主人也就變爲了曾經。

金馬鎮夜晚的燈光也永遠是一個邊陲小鎮的倒影,橘黃色的溫柔抗拒着這個在它以外不分晝夜的世界。

張小靜端坐在金馬鎮溫柔的夜色裏拾憶着很久很久的一切。

王二八、程銀杏和李四蛋又喝多了,各自側身抽着煙,不去說話。

橘黃色的燈泡下,玉鳳烤魚的老闆娘,也從當年那個滿臉通紅有着大大酒窩,甜甜微笑的年輕美人,變爲三個可愛孩子的雍容母親,同金馬鎮的那些房子一起褪色着。

程大屁吃的很飽了,就像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一樣,臥倒在桌子下面拉攏着毛茸茸的大耳朵,無精打采。它不能理解這個城鎮與世界的太多悲歡,壽命相對急促的它,也來不及代謝那些並無太多星辰的圓缺。

金馬鎮和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當你兩手空空的來到這裏時,你收穫的全是喜悅,當你使出渾身解數拼命打撈時,你擁有的只能是失敗。

金馬鎮的樓層越來越高了,從最初的兩層到以後的三層四層以至於如今的十幾層;金馬鎮的道路也越來越通暢了,從最開始的石子路到以後的水泥路柏油路以至於如今的高速公路。

那條G105也從名不經傳的寂寞不堪,變爲了燈火闌珊。

稍舊時的金馬鎮恰巧卻是一些人記憶裏最嶄新的地方。

風吹不走,雨打不溼,太陽不落下,月亮不消失。

那時候的鎮上僅有三家檯球室,兩家卡拉OK和一家遊戲廳,老舊的玻璃窗咿咿呀呀的叫着,昏黃的門牌上寫着:

王二八依舊是王二八。

李思誕依舊是李四蛋。

程銀杏依舊是程銀杏。

張小靜依舊是張小靜。

程大屁還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個東西。

8、

猩紅的菸頭伴着玉鳳烤魚店的火光,嗅不出太多味道。王二八抽掉了最後一口雪花,他明白的:

其實從來就沒有人可以陪伴着你闖蕩天涯,更別提勇敢和永遠啦。

他望着程銀杏低下的頭,想起同他一起打過的架,飆過的車,蹲過的看守所。突然就快樂了起來,他說:

銀杏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

同時又轉身喊道:老闆娘再來一打冰雪花,要“勇闖天涯”的那種。

說完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就是我最近老做夢,夢到那個小學校長和他的兒子,我夢到校長躺在病牀上,好像快要死了,於是他就像愚公一樣的拉着他的那個弱智兒子說:兒子移山、移山。她的傻逼兒子就哭着說:好的爸爸,(一閃)(一閃)亮晶晶……哈哈哈哈。

李四蛋聽後捧腹狂笑,哽咽的不能說話,張小靜捂着嘴巴也笑個不停。

程銀杏也很開心的笑着然後很突兀的說:

其實我都有點想他了,真的!還有他那個前幾年被別人捅死的哥哥……

李四蛋聽後喝了一大口酒說:

想他們幹嘛啊,他本人就是個書呆子,現在讀的是重點一本大學,他哥哥更是個一怒爲紅顏,命都不要的傻逼玩意,咱們壓根兒不是一路人……

張小靜此刻也想起了那個老校長的侄子,聽別人說,前兩年因爲自己女朋友被別人欺負,一怒之下去和十幾個人打架,最後竟然被別人不小心捅死了;她想到這裏感到有點壓抑,抿了一小口酒,並沒有說話。

王二八泛紅的臉頰上突然拉起悲傷的模樣說:

我感覺我還不如那些傻逼玩意呢!人家最起碼死的很有追求,爲心愛的女孩赴死,這個女孩一定會牢記他一輩子的,飛蛾撲火,這也算是一種偉大的愛情了……

李四蛋看着長篇大論的王二八很是不滿,吐了口唾沫罵道:

你現在是一會兒不裝逼,你就渾身難受是吧!還飛蛾撲火呢,你望望你,爲了一個女的連高考都沒參加,你個傻逼玩意,韓劇看多了,還是紅樓夢看透了啊?吃個飯還文藝起來了……

王二八對於這種無力反駁的謾罵,大多是無話可說的,因爲他們罵的都是事實,他又點了一支菸,沉默許久後,頭昏腦漲的扭了扭脖子又開口說:

小靜,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失敗啊!你看我的名字“王二八”我姓王,這我就不說了,你說我爸怎麼就給我起了“二八”這兩個字,二八自行車廠也沒給我家錢啊!

張小靜乾淨的臉上白裏透紅,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笑着。

王二八又像是自言自語的絮叨着:

你就說我這個名字吧!去掉個八,我就叫“王二”,是那種演喜劇片三分鐘內都必領盒飯的人物;你說去掉個二吧,我就是“王八”了,那種河裏面的四腳動物,不是無緣無故被別人罵,就是被別人撈上來燉着吃了,他媽的,太難了,實在太難了,你說是不起啊………

李四蛋翻着白眼說:

你以爲就你失敗啊!我他媽的不也失敗麼,高考考了兩年,到頭來狗屁不是…去當兵吧,人家說我太胖,身體不夠格,你說我還能幹點啥?

王二八終於找到了反罵他的機會,很誇張的狂笑三聲說:

你本來就是個狗屁,還是個胖狗屁,你看看你,你好好看看你,和桌下的程大屁有啥區別啊,小時候一起去偷看你表姐洗澡,爬個牆頭都爬不上去,哈哈!

程銀杏抽着煙,嘴角上揚望着他們說:

我都想四蛋的表姐了,她現在最小的兒子也上四年級了吧!哈哈……現在要是再讓我去偷看,恐怕是梁靜茹也沒法給我勇氣了……哈哈哈。

張小靜聽了這些終於開口了:

你說我一個那麼好的姑娘,怎麼就從小到大和你們這些流氓玩的最好呢?

王二八打了一個嗝說:

還不是因爲你是我們的幫主啊,哎!銀杏你說我們那是什麼幫來着,就是那個全名叫啥來着……

程銀杏喝掉了整整一瓶酒,想了很長時間終於開口答道:

忠肝義膽豪情俠義,千古第一大幫——無敵神風霹靂之好兄弟講義氣,死亡鐵褲衩三角幫。

李四蛋說:對就是這個,我感覺是真的超級牛逼!

張小靜偷偷的摸了摸桌底下熟睡的程大屁小聲的說:

你們真是流氓!

老闆娘新上的一打雪花又喝完了,王二八問李四蛋:

還能不能喝啊,不能喝就去找大屁叫哥哥。

王二八白着臉說:

慌什麼啊,他媽的,夜長呢!

程銀杏看着遠處不少燈光已經滅了,有點涼意的風吹了過來,他脫掉了燥熱的衣服,擡頭看看半輪月亮,天空上沒有很多星星,金馬廣場上的那個雕塑的金馬在夜色下依然明亮的神采奕奕。

他開口問:

二八、小靜,你們快樂嗎?

我其實是真不開心的,這個地方的一切都讓我感到疲憊和厭倦,就拿這個地方的商店來說吧!整條街上,甚至買不到一包我愛抽的煙。

我家街口的那條路沒日沒夜都是車輛的轟鳴聲,我知道我不應該去責怪它們,車輛沒有生命,開它的人們也沒有惡意,他們大多數不過是苦難的攀爬者罷了。

但是我還是會去痛恨,痛恨車輛、道路、喧囂、嘈雜、虛僞、還有能言善辯,在那些睡不着的夜裏,我總是痛恨到想要殺死自己。

王二八和張小靜沉默了,都不想說話。他們望着程銀杏被橘黃色打溼的眼睛,啞口失聲。

過了一會,李四蛋緩緩的說:

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是這樣的處境,就比如我吧!我真的不能明白,我家對面的那個天天只有三個人的廣場舞隊伍。三個年齡加起來超過二百五十歲的老女人,天天放着一條街都能聽到的DJ版的《女人不是妖》和《闖碼頭》,還他媽跳的有滋有味的,每個人都很厭煩,但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來,就是因爲他的兒子是那條街的辦事主任,我操他媽……

張小靜聽完這些輕輕地點燃了一支菸淡淡的說:

早些時候的煩心事大多是去不到的遠方,而現在大多數的煩心事卻是我們根本無地方可去。銀杏你還記得六年級的那句話嗎?

程銀杏只是自顧自的悲傷着說道:

記不得啊!哪句話啊?我們的話就像天上的星星,實在太多了,不是嗎?

張小靜吐了一口幽藍色的菸絲說:

就是那句,“你得丟開以往的事,才能不斷繼續前進。”

話音落下良久,王二八笑了,李四蛋也笑了。

程銀杏望着兩人的笑容實在提不起半點精神來,因爲他懂得這是無能的苦笑。

他看着桌下的程大屁半個頭枕在張小靜的雙腳上,好似頓悟的說:

其實我們還不如一隻金毛狗啊!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呢?

王二八看着桌上的烤魚骨頭嘆了口氣說:

沒有人真的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會有人明瞭自己將要到哪裏去的。最起碼我們幾個是一樣的啊!從小到大,只是想自由的活着,但活着活着就變成了別人眼中真正的垃圾。

李四蛋沉默的看着不遠處燈光下的蟲子也說道:

那怎麼辦呢?還不是隨風敬自由,活在當下嘍!

程銀杏會心一笑,開始快樂起來,他望着滿桌喝空了的啤酒瓶,大聲的問王二八: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的是什麼酒嗎?

王二八想都沒想,隨口就說:

怎麼能忘得了呢?紅星二鍋頭,敬不甘平凡的我們啊!

李四蛋聽罷大喊一聲:

老闆娘,再上兩盤花生米,二十串韭菜和一瓶紅星二鍋頭。

老闆娘聽後轉過身來說:

四蛋啊,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年代了,哪有什麼紅星二鍋頭啊,就你們幾個天天最能喊,哪有那麼多不甘平凡的我們啊!

李四蛋很是不爽,一腳踢醒了程大屁問:

那有什麼啊?老闆娘!

老闆娘胖胖的手裏戳着兩瓶精緻的扁平小酒說:

喏,只有這個啦!現在都流行這個……

王二八拿過來一看,瓶子上赫然寫着“江小白,願意陪你度過漫長的黑夜……”

程銀杏也拿過來一瓶,仔細一看,上面寫着:

你和我都是孤獨的狗,沒有人懂得你的遷就。

程銀杏又一次開腔問道:

二八,你還記得你在小學會堂裏說的那些關於長大的話嗎?

張小靜甜甜的笑着,李四蛋擰開酒瓶大喊着說:

大糞與拖拉機,航空熱氣球和飛機,王二八同他的田野夢啊!我都給他記着呢,是真的牛逼……

王二八一把擰下自己手中的瓶蓋對着李四蛋的頭上砸了過去,笑着說:

他媽的,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就不談理想了吧!

程銀杏打量着那個帶着墨鏡的江小白,再看看打着哈欠的張小靜也笑着說:

是啊,沒關係的,我本來就討厭這裏,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就不談理想了吧!

風又從遠邊漸漸的近了,金馬鎮大慨睡着了,程大屁也再次進入了夢鄉。

此刻這個無理的世界也打着瞌睡。

那麼應當沒有人能分清夢想和夢鄉了吧!

無所謂啦!

那麼,王二八咱們喝完這杯酒。

一切的一切都晚安好嗎?

故事還長,請別慌張

18.10.8凌晨兩點半寒露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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