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

【文/城南銀杏】

一切終究難逃世俗啊!

班車裏的

一、

2018年的秋天我病倒了。

我時常睡在二樓的窗邊望着外面。白日裏我會看着微微的雲從我眼睛裏慢慢飄走,夜裏我會等待着十一點路燈的熄滅,以及熄滅之後兩個小時零十五分左右來到我牀邊的月亮。

我的記憶力在明顯的衰退,眼睛視力也越來越模糊。

在等待月亮看雲飄走的時間段裏,想着十年前、八年前、六年前和四年前的事情。很多東西已經無法按部就班的拼湊出來了。我感到很脆弱,就像一根線在日漸久遠的泥土裏悄悄地被消融着。

與此同時我充滿恐懼。

壽春城北門外的臺階上第十四步處,有一顆很蒼老的松樹,永遠給人一種挺拔遒勁的莊重感。廖城的大十字街後面有一家開了至少八九年的餛飩店,店的名字叫做“福建千里香餛飩”而八九年的日月風霜它卻燉出了廖城特有的味道。

金陵城有很多年“312路公交車”的底站是“河北大街”,它的倒數第二站是“上新河小學”。我愛吃那家離公車站臺只有五十米遠的鴨血粉絲湯,特別是裏面免費贈送的小菜。

這些細數的光陰最遠的是十多年前,最近的也已不是昨天。

二、

我是一個沒有鄉愁的人,自打記事以來,我就在不斷地搬離。停留最長的兩年,停留最短的半個月。我路過了很多很多別人成長的蹤跡,大多數的時候留下的總是狼狽的身影。

於是我習慣了離開,學會了逃避,懂得了孤立。小些時候是個多動症兒童,大些時候是個不良少年。如果這個世界所有的珍貴品都要保存在美好的地方。弱冠之年良久的我,如今還是無處可尋。

我欽羨過別人家孩子的玩具,我妒忌過別人家少年的成績,我恨過自己太多的無能爲力,但我仍然走到了這裏。

我時常告誡自己是沒有家的生命體。就像我很小的時候就能理解和敬畏的那隻無腳鳥。

在廖城第三中學的對面小巷裏我第一次拿着皮帶動手打人的時候我會想起它;在廖城第二中學的右邊第一條巷子裏別人拎刀砍我,我在漆黑中跑路時我也會想起它;我在每一次到達下一個我不曾認識的畫卷裏時,我都會想起它。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知道這個操蛋的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一隻無腳的鳥時,我感到十分悲傷的同時是無限的孤獨。

年少時未逢霜雪的面孔上寫滿歡快。大多數的悲傷是偷了母親的錢去打遊戲機被逮到的難堪;是攥在手裏一晚上的板磚終於沒有拍到別人頭上而感到的懊惱;那時的我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買不起”的傷感,更不懂得這個世界太多的精彩和華麗。

但我是真實快樂的。

我從十三歲那年開始抽菸喝酒,從十四歲那年開始留起長髮,從十五歲起開始不斷地打架鬥毆,我面對過那個年紀裏所有普通孩子沒有面對過的邪惡和罪責。

我見過十五歲的女生打胎,我見過十六歲的男孩偷電纜,我見過十九歲的少年吸毒。他們都是我曾經要好的朋友和兄弟,睡不着的夜裏我很想念他們,但早已斷了聯繫。

冰冷的生活裏,人總是往上走。

有時候走着走着就遺忘了,再想起的時候不知道又是什麼地方。

而在那個沒有愛的年紀裏,卻是他們給了我歸屬感和認同感,是他們讓我理解這個世界最基本的“愛恨和醜陋”,毫無疑問我是一個無恥的拋棄者。

三、

二十多年了,我從來沒有認真的同任何人說過“愛”這種有溫度的字眼。

我在打罵和畸形的家庭教育裏度過童年,我又在厭惡一切的認知感裏趨於成熟。逃亡是我最後的朋友,感激遺落。

日子與我而言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它忽而將那些快要徹底遺忘的東西一下子提出來,又突然在我一覺醒來的某個瞬間,使我根本就記不起來最寶貴的事物。

這是情非得已的,我無可選擇。一切都是南轅北轍不盡人意。

一個友人曾對我說:你要試着去融入這一些集體,沒人會傷害你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12年的秋天,被廖城第三中學以“問題孩子,江湖味太重”的緣由勸退後,母親最終把我安排在了廖城一個封閉的私立學校。

那段時間我沒有惡意,卻連續被別人打了三頓,事到如今我仍然不明白爲什麼。而我清晰的記得第三頓捱打時我手裏握着一個生滿水鏽的自來水龍頭,但我當時並沒有勇氣砸出去。

爲了給自己開脫,我告訴自己:在一個封閉的圈子裏沒有人能幫我,以後萬事要靠自己。

時值今日我依然因爲這件事,記恨着自己。

13年的秋天我到達了廖城第二中學,我的皮箱裏除了衣服外還裝着四根鋼管;15年秋天我去省城參加藝考培訓,揹包裏放着一把指虎;16年春季有三天我記的很清楚,我一直揹着一把八塊錢買來的西瓜刀。

再到17年我在壽春一個人的生活裏,房間櫃子中放着兩根不同尺度的臂力器,牀頭枕着一根棒球棍度過了一年;直到剛剛過去不久的18年夏天,我還是習慣身邊放着一把摺疊刀睡覺。

我有一個陪伴了五年的朋友,在我們喝醉酒後對我說,我有一種精神病叫做“被害妄想症”。我滿不在乎的笑着說了一句:“從認識起,你見我慫過幾次?”

四、

我還記得有一年的夏天夜晚,廖城雨下的很大。站在一家名叫“華龍檯球室”的屋子裏,我大哥問我:怕嗎?

我沒有說話,我在臺球室的後門撇斷兩根檯球杆握在手裏。當時的場面很混亂,各處都有叫罵和棍棒的擊打聲。

我握着那根短棒,剛剛竄出去大罵着甩了幾棍後,我大哥就拉着我朝着沒有人的地方跑去。

雨下的很大,全身都被打溼了,當時臉上流着血,腿上全是腳印,渾身上下十分狼狽。

我們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等停下來時我卻特別開心。那一刻我懂得了:不止只有我一個人是真實懦弱的。

二十歲那年在壽春城一家名叫“流意”的理髮店裏,因爲理髮順序同當地的兩個小混混發生了口角爭執後,他們在理髮店門口聚集了二十多個機車少年,我很清楚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

畏懼的同時,我第一反應先是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先動手。如果他們動手了,我就抓住其中的一個,門外的樟樹下有兩塊破板磚,隔壁的飯店裏有很多啤酒瓶。然後等一切結束了我再去報警,誣告他們聚衆鬥毆,尋釁滋事。

因爲我只有自己一個人。

當時想完這些後,因爲緊張而短促的呼吸反而平靜了,我很鎮定的剪完頭髮。用寫滿不屑的眼睛瞪着那個帶頭同我起爭執的少年,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點了支菸,等他們動手。那一刻突然就很釋懷,像許多年前自己無端傷害別人那樣,根本無動於衷。

而他們卻嘰嘰咋咋的朝我議論個不停,我壓根就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我很坦然,抽完那支菸後我同老闆打了個招呼,意味深長的瞥了他們一眼,很瀟灑的走了,他們並沒有追上來。

那是初夏的季節,下午四點鐘的太陽還很高,照在一些店鋪的玻璃門上,反射的光有點刺眼,我有點失落。

五、

睡不着的夜裏我一直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們沒有動手。如果換個處境,換個年紀,無論如何我一定不會讓這樣一個人輕易的走開。

一輛蒼老衰敗、褪色起皺的班車有兩個特徵:第一它會經年累月的開過那條熟悉的路線,第二它所搭載的乘客總有那麼幾個沒有明確的終點。

我寫的歌

一、

自高考結束後已經有兩三個年頭了,我漸漸的接受了一個失敗者的身份。

也說不好是接受還是麻木,反正一切都在得過且過,一切都在將就中疏漏。

十八歲那年突然就憑空多出了一個念想。我想在高考以後,去往一個以前只是在書上見過地理位置的北方城市,這個城市三面環海。

在晴朗的天氣下海風會很大,我會站在一個只有自己的山頭上,靜靜地看着那些日出或者聽着那些日落,升起一面只有自己懂得的旗幟。

我還會在這座海濱的城市拋開以往所有的污點和傷痕,伴着那些碼頭上的碩大海船開離地平線。

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些什麼。但一個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中,我所存有美好幻想和希冀的是後者。

那是一個此生渡重洋不食人間煙火的年代。

我愛着窗外的那些麻雀,愛着那些夕陽下的梧桐樹葉,愛着清晨四元錢的湯包,愛着熙熙攘攘人羣中自己哼唱着的那句:“曾夢想仗劍走天涯”同“每一次難過的時候就獨自看一看大海。”

生命總是不負衆望的,他不會拋開以往那些令你驕傲和自豪的臺階,更不會一把將你推向萬丈深淵,大多隻是變成負累。

我終於學會了用自己心愛的樂器來演奏那曲關於大海的歌謠,我也終於丟掉了夢想着仗劍走天涯的年少。

北方有佳人,更有一座城。

二、

我是一個喜歡唱歌的人,小時候跟着別人唱“粉紅色的回憶”,大一點時唱着“滄海一聲笑”,再大一點時歌廳裏狂飆“我的好兄弟”。

後來就是一個人睡不着的夜裏,坐在窗邊,自己彈着吉他唱着宋胖子的斑馬斑馬、有蘇傲寒的南山南,以及爛在大街裏的成都和喝醉酒時狗日的青春。自娛自樂,打磨着日子。

我的生活僅有的幾件美好中,彈琴唱歌算是一件。在沒有人的地方想怎麼唱就怎麼唱,愛怎麼唱就怎麼唱,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樂。

上一句是:玫瑰你在哪裏?下一句就是:董小姐你可知道我說夠了再見!前一句還是: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後一句則是:港島妹妹你獻給我的西班牙餡餅…樂此不彼。

在這之中,我會換一種方式悼念着浪跡天涯…我會夢想着把我的歌唱給未來的女兒…我還會看到自己年老的衣袍下依然藏着某些死不悔改的光亮。

可這些只是理想,我唱的卻很荒涼。

曾憑着一首歌去無知無畏的攀登一個如今看來依然遙不可及的地方。

那是一個普通的清晨,天剛剛亮我就迫不及待的穿着那些低廉卻又充滿着光茫的衣服,把我的琴擦拭的很乾淨,音也調了一遍又一遍。

我去了一間用十元錢化妝的雜物店和一家花費了十五元錢的理髮店。打理出了一個小丑般的妝容和一款頗爲得意的髮型。

而後我就揹着琴出發了,記得琴袋裏有一包中華香菸,我只抽了三根。那不是我第一次面對失敗。

但我記得它,那首“有沒有人告訴你”的歌,後來就很少唱過。

我是一個善於面對不光鮮的人,但我沒有必要熱愛羞愧自己。

三、

我在過生日的前一天爲自己唱過一首歌,是李志的《天空之城》。在壽春下午三點鐘左右的光景裏錄了下來。

歌的前奏有20秒左右,其中除了吉他G、F掛D、EM和cadd9的和絃音符外,還有七八個麻雀的叫聲和一陣門外走廊的腳步聲給我伴奏。歌的一分五十秒處,有一個和絃轉換失誤的盲音。

它並不是我聽過最好聽的那種版本,卻一直以來是我最喜愛的版本。

我記得壽春城的箭道巷裏,那家我後來在裏面學琴的“泊涯音樂培訓社”,是我尋找到第三家琴行時才找到的。教我練琴的是一個平時和藹,偶爾也會發火的小胖子。他的歌唱的很好,我管他叫豐哥。

他教我彈的很多首歌裏,我最喜歡的是那首《春風十里》和《花房姑娘》,我沒有唱過一首讓他認爲很滿意的歌,他總是說我唱的有點走味。

偶爾心情美麗時,也會說一句我唱的《鼓樓》,有一股雷子的痞味。這種話足夠使我興奮。

每當高興的時候我就會揹着琴,往西門的方向走去。那裏有一家開了幾十年的“丁家餛飩”。

我會找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坐下,放好了我的琴後,等一碗餛飩。再哼着新學的那首歌,望着總有朋友陪伴的忙碌身影們,以及那家店裏被煙燻褪了色的“童叟無欺”招牌。

之後回到我那間向陰的房子,需要穿過一個城門,七條馬路和五個紅綠燈。

夜晚的風偶爾會很輕,特別是下了雪的壽春城。當它一夢醒來後,就回到了那個千百年前的鶯歌楚都。恍惚間我會升起一陣陣迷濛感,唱起那句:當你在冰雪封山的時候,又光着雙腳…

我有兩個朋友,一個是快樂的自己,另一個是悲傷的自己。

我會揹着琴在照壁巷晚上九點鐘後,享受那些夜晚裏一整條街只有我自己的身影。

橘黃色會掩埋一切。橘黃色的風,橘黃色的雨,橘黃色的月光,橘黃色的靜謐,橘黃色的世界裏彷彿只有我一人。我的血液和心靈在那時候都冉冉升起,我的靈魂和精神也會轟鳴沸騰…我不需要任何人,但我擁有了這個世界。

照壁巷裏沒有流浪的要飯老頭,沒有穿着浮華光彩的舞女,沒有成敗沒有黑白。只有兩個自己和一把琴,悲傷的時候奚落着生活,快樂的時候流淌着遠方。那一刻我享受常人無法理解的純淨和愜意。

無人真心懂我,而總有那麼幾個短暫卻又永恆的瞬間,我願意唱給自己聽。

四、

我在壽春城裏有一個真實的朋友,他叫做孫啊暢。我樂意直接喊他:啊暢。他喜歡李志,他喜歡留聲玩具,他也愛屋及烏的喜歡我唱的那句悲傷的港島妹妹。

相識恨晚,轉眼天涯。他卻給我在壽春城裏的最後生活帶來一抹溫暖的顏色。

我是一個性情古怪的人,大多數的時候不懂得將就。認爲以後再遇見的每一個朋友,大抵不過是“悲傷和快樂的替代品而已”。

但啊暢不是,我們倆的生活環境和經歷並不相同,但我們在某些方面都像是混蛋。

在一個沒有什麼特別顏色的夜晚裏,我們在籃球場上一起打球,累了的時候,他遞給我一支菸。我接了下來。

他同我說他喜歡民謠,我同他說我最愛的歌全是民謠;他說他喜歡李志,我說我愛趙雷;他唱“飛機飛過天空”,我唱“愛情不過是生活的屁”;他說他喜歡《霍亂時期的愛情》,我說我正在讀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就這樣我們成爲了朋友。一個籃球和兩根菸的緣由。

我們在一塊吃飯喝酒,他讓我唱歌,我喝了酒後抱着琴張口就唱:讓我再看你一遍,從南到北……

他讓我唱《天空之城》,我手指顫抖的撥動着熟悉的琴絃,神聖感油然而生。同他一起激動的嚎叫着:甜蜜地融化了我,天空之城在哭泣…

終於,喝紅了的臉上散開笑容,心中一片溼潤。

他對我說: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我麻痹想哭。

我點着頭掃着弦在心裏想:是啊!麻痹想哭。

我們一起唱了很多首歌,喝了很多的酒。

他一直最喜歡那首《天空之城》,他也讓我學着彈留聲玩具的《十二》,我牽強的彈了出來。他又和我說:他只是偏愛“你是九月夏天滾燙的浪”這一句,他還喜歡將“浪”改爲“浪花”…

我明白他同我一樣是真實的孤獨者。

我在一次喝完酒後說:

啊暢!等你過生日的時候我一定把《梵高先生》練會彈給你聽。

啊暢喝着酒,抽着煙不說話。

後來的後來我離開了壽春城,《梵高先生》也學會了,而他生日的那天我卻沒有錄給他聽。我在又一場新生活裏繼續着蠅營狗苟。我不在他的身邊,我的身邊也沒有琴。

而我始終記得5月23日凌晨12點半,我在自己的私人空間裏留下的那句:知音難覓,孫啊暢!

五、

我清晰的記得我在離開壽春城的最後一段日子裏都幹了些什麼。

我帶着兩年以來一直沒有同它們和解的心態,又一次走過了那些年復一年看不出蒼老的路臺。

我在南門到東門那段我最喜歡的風景裏,迎着又一個初夏的昏黃日光拍了七張照片。我刪掉了其中的六張,只留下了一張。

要走的前一天下午,啊暢騎着車載着我在城裏逛了很久。南門到北門,西門到東門,報恩寺到孔廟,回民街到君子大道。

從箭道巷到照壁巷,從新城區到舊城區,從他一個本地人二十多年走過的每一處風風雨雨,每一個大致的點點滴滴駛過。

最後來到了琴行所在的地方,他在外面一直等着我學完了最後那首名叫《白蘭鴿》的歌。歌裏的最後兩句是:

“白蘭鴿、白蘭鴿飛過似水華麗的人間,直到擁有了一切,還是飛向北方。”

五月最後一天的早晨我收拾了最後的東西,等着啊暢來送我。他起的很早,忙完了自己的事後,騎車趕了過來。

到車站的路途並不遠,卻異常沉悶。大包小包零零碎碎的塞滿了很多東西,充填着孤寂。

我揹着包趴在他的背上說:沒關係,反正離得不遠,以後肯定還會一直見面的。

他並沒有同我說太多的話,把我送到車站後沒有停留。

我本來打算再同他說說話,關於以後、關於李志、關於再見。而他離開的卻很匆忙只是說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先走了。

失落伴隨着初夏的陽光侵襲了我,望着兩年前夏末載着我到來的破舊班車來來往往,我喘不過氣。

幾經周折的昨天,一直在逃避着的當下,我渴望着快點離開。兩年漫長而又飛快。如今真的到了這個點上卻提不起半點精神來。

我摸不明白到底是誰贏了,反正我又一次的輸了。

啊暢走後,我順着那條灰塵很大、車很多的道路往前走着,揹包和手提箱都很沉重。我邁不開太大的步子。緩緩的擡起緩緩的落下,每走一步都很深沉。

我想哭出聲來。

路邊西瓜攤的小販很開心的和別人討價還價,四周那麼的喧鬧。只有我默默無聲,全身都被汗水浸溼。我討厭自己這樣,我明白自己就是這點不好,我更見不得自己脆弱。

三分鐘後我的手機響了,是啊暢打來的,我還沒開口他就說:

你這一走心裏就空落落的,不知什麼時候還回來……真的捨不得你,要不要我再回去。

我的淚水充盈着眼眶。駐足回頭看才發現,原來我是那麼的固執、那麼的孤獨、更是那麼的脆弱。

我強提着精神說:沒事,我就快要上車了,你好好的吧!一定要去上學,我希望你一定把吉他學好,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見啊!

那一刻我也終於明白了,他不僅是我的朋友,我的知音,更像是我在壽春城裏的另一個自己。終究是很難割捨的,拎不清是悲傷還是歡快。

那一刻我更是狼狽不堪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掛掉電話後,我想起這個如我一般的啊暢,在外表剛強的模樣下何嘗不是同我一樣的柔弱呢?

不能輕易當面說出的話,就不說出口了吧!本是送別者的身份,自己卻半路先走開。有些感情太重,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句難以啓齒的:

真捨不得你啊!

我又何嘗不是呢?可悲的同時全是可愛。

車根本就沒有來,但我是不願意讓啊暢再回來的。

如果他真的又回來的話,我會率先哭成一個真正的傻逼,我感覺這不符合我風來雨去的性格。

那麼江湖再見吧!

我最終走到了兩年前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那個地方。

一顆巨大的楊樹下有個破舊的小賣部。我在它的對面,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點。

那棵巨大的楊樹下面,班車在一個小時零三分後的時刻終於開了過來。

我呆站在那裏像一個真正無可奈何的人,想起了很多很多,寫滿了永遠回不來的悽哀。

這又是何等的彌足珍貴呢?

那一個小時零三分的時間漫長到了極點,真的如同被殺死兩年的生命走到盡頭一般。

我想起了我在風雪很大的古城裏孤獨而又神經質的走到深夜。

我想起那家風味烤魚坊裏冬天熱熱騰騰的水汽。

我想起了打城牆上往下望時那些斑駁小巷裏無精打采的花兒。

我想起了那天早上以後永遠留在記憶裏的那間向陰屋子。

房間裏還有我寫的那首我並沒有打算帶走的歌。

自作聰明的遺落。

在一片垃圾的廢墟里靜靜地躺着。

歌中我最喜歡的那句:

“你像五月的初夏,在孤獨中長大。”

是我在很多次醉酒後胡亂寫下的啊!

沒有關係。

一切終究難逃世俗吧!

我是在五月的最後一天,站在那棵大楊樹下對着自己說:

揮揮手吧!再告別一段青春啊!


寫在18年11月7日立冬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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