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小記

記憶中的童年是什麼味道的呢?我把回憶放在心裏反覆咀嚼。酸澀一半,清甜三分之二,剩下的便是索然無味。

對於過去的事情我總是喜歡在寂靜無聲的時候把它們重組。我喜歡悄悄截取記憶中的美好用來止住現下的煩勞,然後把過去的笑容借來安慰如今的眼淚,再用過往的悔恨敲打不時出現的惰性。我默默驕傲,靜靜歡喜,我擁有一座寶藏。

春日走在大學校園的櫻花大道上,我總會想起我家房屋後面大片大片的綠林,他們無拘無束,任意生長。它們和清風一起歌唱,和鳥兒一同嬉戲,陽光從樹縫中間偷偷溜出來然後在我的眼睛上、肩膀上、手上……盡情地舞動跳躍,流連忘返。

夏天的時候,鳥鳴蛙鬧知了叫,嘰嘰喳喳都在笑。笑什麼呢?笑那農人汗衫大褲衩羞羞羞,笑那小孩汗水連連髒髒髒。夜幕降臨,天際微明,螢火蟲帶着它的小燈籠出來了,院子里納涼的大人們坐在院子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手裏的蒲扇,小孩兒們湊成一團,蹦蹦跳跳去做那來人間遊玩的星星,雙手一碰猛得合上一隻小螢火蟲就被困住了,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小點縫隙,眯着眼睛去看在掌心相合隔出來的空間裏那點點熒光。再熱一點的時候,一羣小孩兒光着腳丫子吆喝着去田邊捉蝌蚪,捉回來養在不要的瓶子裏或者廢棄的石缸裏,慢慢地看着他們長出兩隻腳,然後四隻腳,然後把它們重新放掉。小蝌蚪是挺可愛的,那小青蛙就不那麼乖巧了,還是讓他們回家吧。

秋日的天空格外高,格外藍。我擡頭看天的時候回想爲什麼大半年過去了就連天空都長高了我還這麼矮呢? 努努嘴巴背上的書包晃盪着,那時候還不用上晚自習,下學之後小夥伴們約上去枇杷林摘枇杷。說是摘其實就是偷,這枇杷林是一個老頭家的,那個老頭只允許人來吃不允許帶走,帶走是要給錢的。可是小孩總是吃着手上的,看着樹上的,吃不完總想兜着點回去,可是又沒錢只能行那君子不恥之事了。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偶爾被打長牌歸來的老頭子給逮着了,大夥兒撒丫子狂蹦,衣服裏兜住的枇杷一邊跑一邊掉,老頭子年齡大了腿腳不利索,追不了多久就氣喘吁吁地站在田埂上叉腰怒罵“小崽子敢再來偷,老子切了你的爪爪。”“死裏逃生”的我們隨意靠在一犄角旮旯裏面喘着氣,一邊拿出自己的戰利品,得意洋洋的樣子像那秋日的雲肆意不羈,無拘無束。

到了冬天,大家都不願意出門了。西南鄉村的冬天鮮少下雪,寂寥的冬日就只剩下那光禿禿的樹丫和始終蒙上一層灰紗的天,當然還有那連綿的小雨,不大卻能愁死人。已經忘記了是哪一年的冬天,我賴在被窩裏不肯起牀,奶奶在樓下叫我起來吃飯,我大聲地回答她我不吃然後又繼續睡了。沒過多久奶奶端着熱乎乎的早飯上樓來,告訴我外面下雪了,讓我快起來看。我半睜着眼睛向沒有拉窗簾的窗戶外面看去,雪還在下,稀稀落落的,院子外面的幾顆柏樹已經穿上了白色的新衣。我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被子一掀,穿上棉拖就往樓頂跑,我家樓頂沒封是露天的,上面滿滿的鋪着一層雪踩在上面可勁兒舒服了,站在樓上眺望遠方,目光所及幾乎都是銀白色的,可好看了。我好奇地捧起一些雪嚐了一口,點味兒都沒有,爲什麼雪糕是甜的呢?記憶中那個封閉但寧靜的小鄉村還下過兩三次雪,但是後來的雪終究沒有第一次的雪讓我印象深刻。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可惜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雖牢記那十之一二,終覺得心房空蕩,索性把那或者酸澀或者清甜或者索然無味的童年泡在時光的酒裏,埋在春樹招搖,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待到寂寥蕭瑟的秋冬取出來。那酒液澄亮,酒香撲鼻,溫一壺酒,一口飲罷,熟知的暖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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